那个被紧握、被摩挲过的右手,仿佛被烙铁烫过,残留的触感在初夏闷热的空气里久久不散。许微光僵立在房间门口,耳边是风扇单调的嗡鸣,眼前是门外空荡荡的、被阳光照得白晃晃的楼道。林檬野仓惶逃离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那句含糊的“走了”和“砰”的关门声,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她混乱的心跳上。
她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蜷缩着,掌心依旧滚烫,手背上那一下清晰有力的摩挲感,像一道无形的印记,灼烧着她的神经。他带走了周小雨的手链,也带走了一个巨大的、悬而未决的问号。
补习结束了。
但某种东西,在她心底被彻底搅乱了。
中考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容不得她过多沉溺。许微光强迫自己回到书桌前,拿起笔,试图重新投入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路图。然而,笔尖下的字符仿佛都在跳动、扭曲,幻化成林檬野那双在门口逆光下、翻涌着浓烈情绪的眼睛,和他紧握自己手掌时那滚烫的力度与不易察觉的微颤。
接下来的几天,她复习的效率大打折扣。那个未完成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散,扰乱着原本平静的水面。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专注,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闷热的下午,飘向那只滚烫的手,飘向那个带着巨大悬念仓惶离开的身影。
中考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落下帷幕。走出考场,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感和隐隐的躁动。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被压抑许久的、关于那个悬念的空落与茫然。
暑假开始了。日子像被拉长的糖稀,缓慢而粘稠。许微光待在家里,看书、听音乐、帮妈妈做些家务,偶尔和周小雨她们约着去图书馆或冷饮店。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平淡的节奏,但心底那个被强行撬开的角落,却始终无法填补。
她刻意不去想林檬野。那个名字,连同那个下午滚烫的触感,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像一件不敢轻易触碰的易碎品。她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那天紧握她的手,究竟想表达什么?是冲动?是某种确认?还是……别的?
这份刻意的回避和心底的疑问,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
那天,许微光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小说,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家里的座机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她懒洋洋地起身去接:“喂,哪位?”
“喂?许微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亮,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瞬间让许微光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林檬野!
“是……是我。”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在家呢?”林檬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甚至带着点惯常的懒散,仿佛那个补习下午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嗯。”许微光应了一声,心绪却难以平静。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有事吗?”
“哦,是有点事。”林檬野的语气轻松随意,“我要去趟隔壁市,想坐火车去。你家有电脑能上网不?帮我查查下午或者晚上去那边的火车时刻表呗?越快越好那种。”
查火车时刻表?许微光愣了一下。这个请求……太过平常了,平常得让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瞬间落空,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
“行,你等一下。”她放下听筒,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搜索着去邻市的火车信息。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眼神却有些飘忽。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轻松随意的语调,与记忆中那个紧握她手、眼神幽深的少年判若两人。
很快,她找到了几趟符合条件的车次和时间。她拿起分机听筒,走回电脑前坐下。
“喂?查到了。”她对着听筒,报出车次和发车时间,“……KXXX次,下午三点二十发车,大概一个半小时到。还有一趟是晚上七点的……”
“嗯……三点二十那趟还行。”林檬野在那边应着,似乎在考虑。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就在许微光以为他要说“谢谢”然后挂断时,林檬野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随意,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随口问起今天的天气:
“对了,许微光。”
他顿了顿,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击穿了许微光努力维持的平静:
“你现在……喜欢谁啊?”
轰——!
许微光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握着听筒的手指骤然冰凉!窗外的知了声、风扇的嗡鸣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又瞬间被抽离,只剩下电话那头林檬野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问什么?!
他现在喜欢谁?!
在这个闷热的午后,在她刚帮他查完火车时刻表的间隙,用这样随意的口吻?!
他想干什么?!他是在试探什么?!还是……那个紧握和摩挲之后,他终于想要一个答案?!
巨大的慌乱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补习那天他滚烫的手掌、幽深的眼神、用力摩挲的触感……所有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带着灼人的热度!心口那道名为“双重背叛”的锈痕仿佛被狠狠撕开,渗出酸涩的痛楚!不!不能让他知道!不能再重蹈覆辙!那份隐秘的、被他强行唤醒的心意,太危险了!它带来的只有伤害和狼狈!
一个名字,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带着本能的防御和巨大的恐慌,脱口而出:
“陈宇!是陈宇!”
陈宇,是隔壁班一个一直对她有好感、给她写过几封情书的男生。她甚至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但此刻,这个名字成了她慌乱中唯一能抓住的挡箭牌。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长久的沉默。仿佛连电流都凝固了。许微光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她死死握着听筒,指尖用力到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后悔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喉咙!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说陈宇?!她应该说……应该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简单的“哦”,随后就是“嘟…嘟…嘟…”的忙音。
林檬野挂断了电话。
没有追问。
没有道别。
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冰冷的忙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刮着她的耳膜。
许微光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握着听筒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听筒“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冰凉,脸颊却滚烫得吓人。窗外的阳光刺眼地照进来,她却感觉如坠冰窟。
巨大的懊悔和失落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刚才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用陈宇的名字来搪塞?!他是不是误会了?他是不是生气了?他那个紧握的手,那个试探的问题,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也……
不!不可能!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林檬野和苏晴并肩走进校门的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双重背叛的锈痕再次散发出冰冷的寒光,提醒着她曾经的愚蠢和伤痛。
许微光猛地捂住脸,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滑落。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蜷缩在沙发上,肩膀无声地耸动。巨大的委屈、懊悔、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亲手推开了一个可能靠近的机会。
她用最愚蠢的方式,斩断了那根刚刚被强行连接起来的、微弱的线。
柠檬糖的酸涩,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时间在无声的哭泣和冰冷的忙音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许微光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愕然地看向地毯上还在发出噪音的座机。
是……是他吗?
他……打回来了?
巨大的希冀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抓起听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喂?”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依旧是林檬野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正常。没有了刚才的紧绷和试探,恢复了完全的、彻底的、甚至比平时更甚的漫不经心和轻松随意,仿佛刚才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是我,林檬野。刚才忘了问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午饭吃什么,“你再帮我看看,有没有更早一点的车次?或者……呃,票价便宜点的?硬座也行。”
许微光握着听筒,整个人都懵了。
他……他像没事人一样?
他刚才那个问题呢?他挂断电话的沉默呢?她脱口而出的“陈宇”呢?
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被这闷热的午后蒸发了。
“……哦,好……你等等。”许微光的声音干涩发紧,她机械地放下听筒,再次走到电脑前。电脑屏幕还停留在火车时刻表的页面。她重新坐下,手指冰凉地滑动着鼠标,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些跳动的字符和数字,大脑一片混乱。
她找到了几趟更早或更便宜的车次,报给了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行,谢了啊。”林檬野在电话那头应着,语气依旧随意,“那我挂了,回头请你吃冰棍儿。”
“嗯。”许微光轻轻应了一声。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许微光没有再流泪。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冰冷的火车时刻表。窗外的夕阳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若无其事地打来电话,若无其事地问着火车时刻表。
那个沉重的、带着滚烫余温的悬念,那个让她懊悔哭泣的试探,在他那里,仿佛真的只是夏日午后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被轻飘飘地翻了过去。
许微光慢慢地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舌尖仿佛还残留着柠檬糖最后一丝虚幻的酸味,而心口,却只剩下巨大的空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遗憾”的钝痛。
这个夏天,她亲手推开了一扇可能开启的门,而门后的那个人,似乎早已转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和一句关于火车时刻表的询问。
柠檬味的初恋,在未说出口的答案和刻意制造的若无其事里,画上了一个仓促而酸涩的休止符。那份悸动,那份隐秘的期待,连同那个补习下午滚烫的触碰,都被这通电话,永远地封存在了这个闷热而遗憾的夏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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