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教室明亮的玻璃窗,在许微光的课桌上投下斜斜的、暖融融的光斑。可她的心情却沉在不见光的谷底。
具体为什么低落,后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模糊了。也许是昨天小测一道不该错的题,也许是家里父母又习惯性地让她周末去照顾小表弟,也许是前排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的新裙子她买不起……少女的心事像初春的薄雾,有时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有时又沉得压弯了纤细的枝桠。此刻,她就趴在堆叠的书本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手臂,眼神放空地落在窗外那片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梧桐叶上,仿佛要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声的壳里。
周围的喧闹与她无关。课间的教室像一锅煮沸的粥,男生追逐打闹的喊叫、女生嬉笑的聊天声、桌椅碰撞的噪音此起彼伏。这些声音钻进耳朵,却无法在她沉郁的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的小半边桌面。
许微光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永远精力过剩、走路带风的林檬野,没人会这么突兀地杵在她旁边。
果然,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人在她旁边的过道上……蹲了下来。
不是站着,也不是靠着她的桌子,而是实打实地、大大咧咧地蹲在了狭窄的过道里,高度正好与她趴在桌上的视线齐平。
许微光终于懒懒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侧过一点脸,用眼角余光瞥向他。
林檬野蹲在那里,两条长腿委屈地蜷着,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微微仰着头,那张总是带着点痞笑或戏谑的脸,此刻竟显得有些……认真?或者说,是一种带着探究的专注。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研究一件极其重要又有点棘手的物品。
“干嘛?”许微光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力气,像被抽干了水分。
林檬野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灿烂、却在她此刻看来无比碍眼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晃了晃。
“喂,许微光,”他开口,声音清亮,带着点惯有的懒散调子,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许微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这家伙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是又在想什么新的恶作剧点子吗?
还没等她拒绝,或者表现出任何抗拒,林檬野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他清了清嗓子,身体还保持着那个蹲着的、有点滑稽的姿势,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仿佛在寻找故事的灵感。
“从前啊,”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夸张的、说书人般的味道,“有个特别特别厉害的巫师……”
许微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备把脸重新埋进臂弯。
“这个巫师呢,他不研究怎么变金子,也不研究怎么长生不老,”林檬野的声音带着点神秘的兴奋,成功地把许微光刚要移开的目光又定住了,“他专门研究……怎么让炒饭粒自己跳回锅里去!”
“噗……”许微光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般的嗤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开头?
林檬野似乎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反应,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讲得更起劲了。
“因为他觉得吧,每次炒饭,总有那么几粒不听话的米粒蹦出来,粘在灶台上,粘在衣服上,粘在……呃,粘在猫尾巴上!”他煞有介事地比划着,仿佛眼前真有一只无辜的猫被米粒袭击了,“这太不完美了!简直是宇宙的BUG!所以,他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熬秃了头发,终于发明了一道咒语!”
许微光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她努力想绷住脸,但林檬野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表情,配上这荒诞离奇的情节,实在有点……挑战她的忍耐力。
“咒语是啥?”林檬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了一点,他身上淡淡的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钻进许微光的鼻腔,“‘吧啦吧啦米粒回锅!芝麻开门炒饭香!’”
“噗嗤!”这一次,许微光彻底没绷住,一个清晰的笑声从唇边溢了出来。这咒语……也太胡扯了吧!什么芝麻开门都出来了!
林檬野看到她笑了,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励,讲得越发投入,手舞足蹈。
“你猜怎么着?”他瞪大眼睛,表情极其生动,“咒语一念完,那蹦出去的米粒,‘咻’的一下,真的飞回锅里了!连粘在猫尾巴上那颗都挣脱了猫毛,‘biu’地一下,像小炮弹一样射了回去!把锅里正翻腾的鸡蛋都砸晕了!”他做了个夸张的“biu”的手势和“晕倒”的表情。
“哈哈哈哈……”许微光终于忍不住,肩膀开始微微抖动,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太荒谬了!什么米粒炮弹砸晕鸡蛋?这是什么鬼逻辑!
林檬野看到她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讲得更来劲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逻辑死绝的故事里。
“后来啊,这巫师觉得光让米粒回锅还不够酷,他又想研究怎么让老师……”他正眉飞色舞地讲到巫师的新目标——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上课铃声,像一把无情的剪刀,瞬间剪断了林檬野滔滔不绝的“魔法”。
教室里沸腾的喧闹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同学们像被按了开关,纷纷朝着自己的座位涌去。
然而,蹲在许微光旁边过道里的林檬野,似乎还沉浸在他那个“让老师自动消失”或者“让粉笔头拐弯”的宏大构想里,意犹未尽地对着许微光比划着:“……然后他就念咒,‘吧啦吧啦老师变河马!飞天遁地不用怕!’……”
许微光看着他那副完全忘了时间地点、还在努力逗她笑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像被温热的柠檬水泡过,又酸又软。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眼睛弯弯的,带着尚未散去的、被荒诞故事激起的愉悦亮光。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林!檬!野!”
教数学的“铁面”张老师夹着教案,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还蹲在过道中央、手舞足蹈的林檬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上课铃响了没听见?!蹲在那儿演什么猴戏呢?!回你自己座位去!”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全班的视线瞬间聚焦过来。
林檬野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脸上的兴奋和投入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切换回那副懒洋洋、吊儿郎当的表情。他慢悠悠地、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还顺手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哎,张Sir,讲个励志故事,激发一下同学们的学习热情嘛。”他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语气轻松,带着点惯常的嬉皮笑脸。
“少贫嘴!赶紧回去坐好!”张老师显然不吃他这套,板着脸呵斥。
“遵命遵命!”林檬野拖长了调子应着,这才迈开长腿,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往他自己的座位——讲台旁边那个专座溜达过去。经过许微光桌边时,他甚至还飞快地、极其自然地朝她眨了下左眼,嘴角勾起一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带着点小得意和“任务完成”意味的弧度。
许微光的心跳,就在他眨眼的那个瞬间,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刚才因为荒诞故事而涌起的笑意还残留在嘴角,心口那被柠檬水泡过的酸软感尚未散去,而此刻,一种全新的、更加强烈和清晰的情感,像破土而出的幼芽,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猛地撞进了她的胸腔。
她看着他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地溜达回那个“特座”的背影,看着他坐下后还故意朝张老师做了个鬼脸(虽然立刻被瞪了回来),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在讲台旁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生动……
就在这一刻,在这充斥着粉笔灰味道、被严厉老师打断的、由一场驴唇不对马嘴的胡诌故事引发的混乱课间末尾,许微光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尘埃落定的声音:
完了。
许微光,你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这个会蹲在你身边,用最不着调的故事,只为换你一笑的家伙了。
那感觉,像一颗裹着厚厚酸粉的柠檬糖,终于被她笨拙地咬开了坚硬的外壳,舌尖猝不及防地尝到了内里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纯粹的甜。甜得让她心慌,甜得让她指尖发麻,甜得……让她再也无法忽视那早已生根发芽的心意。
林檬野坐回座位,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也侧过头来。隔着几排座位和喧闹后初初降临的课堂安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许微光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去翻找根本不需要的文具。脸颊滚烫,心跳如鼓,那刚刚确认的心意,像一头莽撞的小鹿,在她心房里横冲直撞。
原来,心动的魔法,有时只需要一个蹲在过道里的身影,和一段能把老师变成飞天河马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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