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离重都有些心神恍惚。那条围巾的存在感无比强烈,时刻提醒着他的怯懦和未竟的冲动。
傍晚,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离重正在准备简单的晚餐,门铃响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
打开门。禾已站在门外,帽子和肩头落着新雪,鼻尖依旧冻得微红。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浓郁的、带着药材香气的鸡汤味道瞬间驱散了门口的寒冷。
“下雪天喝点鸡汤暖和,”禾已的笑容被寒气衬得格外温暖,“炖多了,想着你一个人……”
他的话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越过离重的肩膀,落在了客厅沙发扶手上那条深灰色的、崭新的羊绒围巾上。
禾已的声音顿住了。他的目光在那条围巾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了然的微光?
离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想挡住他的视线,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一种被看穿般的窘迫和慌乱席卷了他。
禾已很快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柔和了一些,他将砂锅往前递了递:“……趁热喝。”
离重机械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滚烫的砂锅。热度透过锅壁传来,却无法温暖他此刻冰凉的手指。
“……谢谢。”他声音干涩。
“不客气,”禾已笑了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那条围巾,语气自然地说,“天气冷,多注意保暖。”
他说完,对着离重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离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狂跳。
他……看到了吗?他肯定看到了。他会怎么想?
离重烦躁地闭了闭眼,将砂锅拿到厨房。浓郁的鸡汤香气弥漫开来,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
他走到客厅,拿起那条围巾,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最终,他将其塞进了衣柜最深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然而,当他坐下来,喝着那碗鲜美热烫的鸡汤时,禾已最后那句话,却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天气冷,多注意保暖。”
那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平常,仿佛只是最普通的关心。
但又仿佛……藏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温柔的体谅。
离重慢慢地喝着汤,感受着那暖流一点点渗透进冰冷的四肢百骸。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也模糊了所有的边界。
一条未送出的围巾,一碗及时送来的热汤。
在这个初雪的日子里,某种更深层的情感,如同雪层下的种子,虽然未能破土而出,却已然在无人知晓的深处,悄然生根,等待着或许终将到来的春天。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最终彻底停歇。世界被包裹在一片坚实的洁白之中,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而纯净的光芒。天气变得干冷,呼吸间带出长长的白气。
离重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那条未能送出的围巾被深藏在衣柜角落,像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秘密,但它的存在感却并未真正消失,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离重那份未竟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窘迫。
他与禾已的互动依旧隔着阳台进行,偶尔交换食物或简单的问候,仿佛初雪那天门廊下短暂的视线交汇和那句意有所指的“注意保暖”从未发生过。但离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更加微妙、更加心照不宣的张力弥漫在两人之间,像雪后清冷的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禾已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看向离重时,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更深的了然和难以察觉的等待。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变得更加自然,仿佛已经笃定地站在了某条被默许的边界之内。
离重对此感到一种陌生的慌乱,却又奇异地并不想后退。
冬至那天,天色阴沉,是一年中最短的白昼。空气冷得像是要凝固起来。
离重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并非注重节日的人,往年的冬至与其他任何一天并无不同。但今年,他却无法忽略这个特定的时间节点。他知道,按照某种习俗,这一天应该吃饺子。
而他知道,禾已一定会做。
果然,傍晚时分,隔壁阳台传来了熟悉的动静,接着,一股诱人的面食和馅料的香气便幽幽地飘了过来,穿透寒冷的空气,固执地钻进离重的鼻腔。
是白菜猪肉馅的。离重甚至能分辨出来。那香气带着家的 warmth 和一种扎实的幸福感。
他坐在客厅里,手里的书久久没有翻页。胃里空落落的,却并非因为饥饿,而是某种更深切的……期待?
门铃响了。
离重几乎是立刻就走过去打开了门。
禾已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白瓷盘,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胖嘟嘟、热气腾腾的饺子,刚出锅的热气将他含笑的脸庞熏得有些模糊。
“冬至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呵出团团白气,“包了点饺子,尝尝看?小朔非要让我给你送最多的一盘。”
他身后,小朔从门缝里探出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附和:“离叔叔!爸爸包的饺子最好吃了!你快吃!”
离重看着那盘白白胖胖的饺子,看着禾已被热气熏得微红的、带着期待的脸,看着小朔那毫无保留的热情,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默默地接过那盘沉甸甸的饺子。热度迅速透过瓷盘温暖了他冰凉的手指,那浓郁的香气更加直接地包围了他。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
“趁热吃。”禾已笑着,摸了摸小朔的头,“我们回去了。”
他们转身离开,留下离重一个人站在门口,端着那盘仿佛凝聚了所有冬日温暖的食物。
回到屋里,离重将饺子放在桌上。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皮薄馅足,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了一口。
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迸溅,白菜的清甜和猪肉的醇香完美融合,温暖妥帖地抚慰着味蕾和胃袋。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属于“节日”和“家”的味道。
他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吃着。胃里被填满,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足而安宁的感觉包裹了他。
吃完最后一個饺子,他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空掉的盘子。瓷盘上还残留着油渍和温度。
他应该去洗干净盘子,然后还回去。这是惯例。
但这一次,他看着那个空盘子,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念头。
他站起身,没有去厨房,而是走到了衣柜前。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衣柜门,从最深处,拿出了那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
柔软的羊毛触感再次贴合他的掌心,这一次,带来的不再仅仅是慌乱,还有一丝坚定的暖意。
他将围巾仔细地、平整地叠好,然后拿起那个空的白瓷盘,将叠好的围巾放在了盘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他端着盘子,走到隔壁门口。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禾已似乎有些惊讶于他这么快就来还盘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盘子里那条折叠整齐的、明显崭新的灰色围巾上时,他彻底愣住了。
离重没有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禾已的肩膀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饺子很好吃。这个……洗多了,用不上。”
他用了一个和禾已如出一辙的、蹩脚到近乎可爱的理由。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离重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然后,他听到禾已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又像是轻笑的气音。他伸出手,先接过了那个盘子,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条柔软的围巾。
他的指尖在围巾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收拢,握住了它。
“……谢谢。”禾已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复杂的、受宠若惊般的情绪,甚至比离重刚才道谢时还要沙哑,“很……暖和。”
他抬起头,看向离重。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极其明亮的光芒,像是盛满了星子,清晰地倒映出离重微微发窘却强作镇定的脸。
离重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撞进那片明亮的星光里,心头猛地一颤,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回去了。”他生硬地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走回自己家,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离重大口地喘着气,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主动送出东西,比接受馈赠要困难得多,也……惊心动魄得多。
但他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仿佛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而滚烫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窜动。
另一边,禾已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里那条质感极好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个无比真实而灿烂的笑容,那个小小的梨涡深深地陷了下去。
他拿起围巾,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羊毛细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常被冷风吹得发痛的脖颈,带来妥帖的暖意。尺寸和颜色都恰到好处。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围巾上带着一股极淡的、属于离重身上的冷冽清香,混合着羊毛本身温暖的气息。
小朔好奇地扯了扯围巾:“爸爸,这是什么?好软哦!”
禾已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声音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愉悦:“是离叔叔给的礼物。很暖和,对不对?”
“离叔叔真好!”小朔开心地说。
禾已抱紧了儿子,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去。
窗外,冬至的夜幕早已降临,寒冷彻骨。
但禾已却觉得,脖子上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温暖,仿佛驱散了他生命中积攒多年的所有寒意。
一条围巾,一盘饺子。
在这个一年中最漫长的夜晚,一份未言明的约定,终于以这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悄然达成。
冬天才刚刚开始,但有些东西,已经注定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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