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光在不知不觉中由墨蓝转为鱼肚白，细微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客厅，驱散了白炽灯的人工明亮，带来一种柔和而自然的清晰。
离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或许根本没有睡着，只是意识在极度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放松状态下漂浮了许久。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沙发上相拥而眠的父子。
禾已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头微微歪向一侧，呼吸平稳深沉，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显露出一夜的疲惫，但睡颜却异常安宁。他的手臂依旧保护性地环着怀里的孩子。
小朔整个人蜷缩在父亲怀里，小脸埋在禾已的胸口，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一小部分红扑扑的脸颊，睡得正香，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禾已的衬衫前襟。
晨光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面。
离重静静地看着。
没有昨夜烛光下的恍惚与陌生悸动，也没有白炽灯下的紧绷与不适。
只是在纯粹的晨光里，看着这样一幕。
胃里没有翻搅，神经末梢没有尖叫着逃离。
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着他。
或许，极致的厌恶与极致的接纳之间，并非只有针锋相对，还存在这样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暂时性的休战地带。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骨骼声响。
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浅眠的禾已。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很快便被清醒和警觉取代。他下意识地先低头查看怀里的孩子，确认小朔还安稳地睡着，然后才抬起头。
目光与离重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禾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可能带来的不便。他极轻地坐直身体，动作小心地没有惊动孩子。
“离先生……早。”他压低声音，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歉意，“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这就……”
“没有。”
离重打断他，声音同样有些低哑。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天亮了。”
言下之意，休战时间结束了。
禾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放松，也有淡淡的失落。他轻轻点头：“嗯，电也来了……我们该回去了。真的……打扰了你一整晚。”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朔。孩子哼唧了一声，但并未醒来，只是在父亲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禾已站起身，将滑落的薄毯仔细叠好，放在沙发扶手上。
“毯子，我洗过再还你。”
“不用。”
离重也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疏离。
禾已顿了顿，没有坚持。他抱着孩子，走向玄关。
离重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打开门，清晨微凉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泥土和植物清气，瞬间冲散了室内积存了一夜的、混杂着人体温度和雪松余香的气息。
禾已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
晨光落在他脸上，清晰照见他眼中的血丝和疲惫，但也映亮了他那份真诚的感激。
“离先生，”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郑重地说，“谢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离重没有回应这份郑重的道谢，只是淡淡地说：“看好他，别再有下次。”
这话听起来依旧刻薄，不近人情。
但禾已却似乎从中听出了别的什么。他深深看了离重一眼，点了点头：“我会的。”
他没有再多言，抱着孩子，转身走向隔壁的房门。
离重站在门口，看着禾已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然后轻轻关上门。
隔绝了两个空间。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清晨的寂静。
离重也关上了门。
厚重的门板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他背靠着门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客厅里还残留着那对父子存在过的痕迹——茶几上两个用过的水杯，沙发上一个被压出的轻微凹陷，空气中那极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奶味和肥皂味，混合着雪松的最后一丝冷调。
一种强烈的、熟悉的冲动涌上心头——打开所有窗户，让风彻底吹散这些陌生的气息；清洗所有被触碰过的物品；用消毒水擦拭每一个角落；用青梅极致的酸冲刷口腔和记忆，找回那种纯粹的、可控的、只有自我的状态。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他的手指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握紧。
但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走到沙发边，拿起那条被禾已仔细叠好的薄毯。
毯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人体的余温，和一种淡淡的、属于禾已的温和气息。
离重拿着毯子，站了半晌。
然后，他并没有将它扔进洗衣机，而是折叠得更好一些，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走到阳台。
晨光熹微，空气清冽。
蝉鸣尚未开始，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市声。
隔壁阳台空无一人，玻璃门紧闭，窗帘拉着。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那个被阳光晒得褪色发白、只有蝉鸣的、真空般安宁的世界，似乎触手可及。
离重靠在老旧的藤椅里，像一株渴望被晒化的植物。
他闭上眼，试图感受那熟悉的、一层层包裹上来的热浪，压走皮肤下那些蠢蠢欲动的、粘稠的思绪。
可是。
那些复杂的、不属于这里的滋味，却顽固地残留着。
盐渍青梅酸涩后的回甘。
苦瓜清冽的苦与后继的微甜。
薏米水温和的口感。
烛火的暖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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