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立刻蹲下来。
摸到了。
软管。
是颜料。
黑暗在每个角落蔓延。
声音,
声音。
不断。
在每片只有一点点光的黑暗里。
曾经,她看见,洞口有一丝光亮。但她到不了那个地方。
只有一步之遥吗?
最后的记忆是,光亮离她远去。
耳鸣。
光亮,不论何时回忆,都只能见到远去的光,那一点点亮光被向后抽离,不是她在远去,是那道光。
她在长长筒状物的末端,前方有一抹光。
天空被黑暗扣下,两片厚重金属壳子,把她压在中间。
她被关起来了。
她总是被关起来。
赤身**。
在无法张开手臂,无法呼喊。
无法挪动脚步追逐光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
她看着天空合上。
她会缩在长筒底部。抱住脑袋。
时间久了,只有脚下。脚下站立的地方,被体温捂热,她站在这里。不再挪动双脚。
她生长在这里。
她是一棵树。
她……是吗?
好像……好像是的吧。
她是一棵树!
所以,在倾斜的地方,没有土,没有光的地方。
活下去。
……那是,谁,某个人的意识。
所以,她不是一棵树的,对吧。
那,她一定是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所以在这种地方。
外面有光亮。出去就会消散。
不然,为什么没有人放她出去?
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直到世界末日——直到她魂飞魄散。
……
是吗?
哦,原来如此。
这里,有一行字。
这里,有一行字哦!
是什么人,什么人留下的呢。
我……永远……是……我。
什么?什么?
她为什么在这!
……知道了。
这是义务。
‘这是你的义务。’穿着一身整齐黑纱的女人说,‘不要误会,这身黑色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这个你。我的孩子。我用它迎接你的新生。’
‘……’她想说什么吗?为什么说不出口?
嗯,因为被绑着。
被绑着所以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是在哪里的什么人呢。
‘来,看这些字。’女人慈爱地抚摸她脸庞。女人的眼睛,像橘红色的极光。
曾经,也有个人,用这种眼睛望着她。
那个人……
去哪了?
‘你是个怪物。’
啊,对了。那个人丢下这句话走了。
理由,是什么呢?
……
‘我,没想到……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可是,就算把这句话说成百上千次,你也不能把我养育你花费的钱还来。’
‘我会还给你的。’
‘呵呵。说什么傻话,钱可以,我的精力,我的时间呢?’
‘……’没想到会被这么问。
是的,是不是?
没想到,一直以来叫做妈妈的那个人,会这么说。
‘……’
‘再见了。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母亲。那个人不是我。好好听我妹妹的话,她是你生物学上另一个基因提供者,给你个建议吧,不要叫她姨妈。要叫她——’
女人又在摸她的脸了。
原来,女人对这张脸这么满意的吗?
‘我的孩子……你的身体,是这样美丽。可你的灵魂,污秽得最肮脏的罪犯见了都要羞愧。’
‘我的孩子……不要担心,很快,你会迎来你的新生。在全新的身体上。我是你的母亲,要负责净化你的灵魂。你是我的孩子,要承担你的义务。’
‘这样,你才是个有用的人,是最好用的工具。我才会爱你。啊,我的孩子……我是多么……多么期待你的诞生,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那个逃跑的人对你灌输了什么,我知道的。嗯,我曾经,也非常爱她。我的……姐姐。但她是失败品。派不上用场的工具,是废品。你一定不会成为废品的。’
‘来,快念念这些字。快点,我的孩子,你一定还记得,对不对,这是你诞生一百个小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母亲。’
‘答得好!你果然记得!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爱你。你也会这样爱你的孩子。现在,回答我,我是谁?’
‘姨——’
‘你在说什么?’女人折断她的骨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不管从抚育还是基因上看,我都是你的母亲。来,我的孩子,重说一遍……’
……
……
字。
好多字。
好多,字。
那些字,那些字就像混合在一起,起的话语,由不同声,音不同音节组成同样,一句话,同样无,数句话。一句接,一句,一句,又一句,询问,打量,命令,哀求。混合,融,合,挣扎,着拧在,一起。一个字眼……接一个字,眼,组成毫,无意义的,词句,
无*——
*什——
*是我——
救*——
去*——
不在*——
*忘记——
耳朵*——
达——
为**——
最后,
那个成百上,千种声音问,问,我
你是,什么
我是你的,梦,
我在,你体内,
不同的意识,在说话,我的意识,意,识散成了许多,人,人,不同声音,零散地,无意义地问,我
我是,你,你,你——
是什么?
是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房间中,少女痛苦地忍耐。
一次次扎入精神的提取。
灵魂能够意识到,思维能够进行思考,抵御被入侵的同时,少女一遍遍无比确认什么是她自己的念头。
那些东西,复制她的思维,复制,复制
她不断重复,重复,重复下去
即便,思维被斩断,意识无法凝聚,每一个字,每一个随之下意识产生的念头,支离破碎,为此忍耐,等待,同时
坚定地去想,去驱逐
驱逐,为此付出代价,
哪怕,那是永远的疯狂
毫无理性,只要
只要我永远是我,我,
我,
我。
只是。
我。
我只是我。
我永远是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以舍弃理性为代价,在意识与思维彻底被纂取前,通过舍弃,甚至是遗忘她本身已经不再具有理性,也不再能够记忆疯狂,这个事实。放逐了她的灵魂,她的自我,
实现了她的目标。
她的世界,空白一片。
我永远,只是我。即便忘却。
一样也是。
何等傲慢。何等疯狂。
何等……奇迹。
少女就这样活了下来。超乎所有进行实验者预料。
因为。这只是一场灵魂上的实验,灵魂,怎么会伤害身体?
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躯壳让她们震惊,无法理解。本该,少女只是进入实验场,在那里坐一下,然后,就会变成被抽取了灵魂的空壳,身体不再完好也没关系,她的灵魂会被重新洗涤,放入新的,会被好好教育,茁壮成长的生命体内。
可事实上,少女的身体扭曲到看了觉得不可思议地步。
但少女的灵魂已经一片空白,不再有思维意识波动。
实验,成功了。
最后,实验似乎取得成功,少女的家人把失去理智,身体因为痛苦扭曲变形失去价值的少女遗弃在外,送出解除关系声明,去培育那个复制了少女全部灵魂的新生命。
少女被一直盯着动向伺机闯入夺人的友人带走,送进救护所。
而少女,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少女。
又如何得知这些呢?
友人是不会说的。无声的爱,何必要知晓。
我只深深地后悔,后悔,没能,没能让你……
从未遭遇伤害。
再然后,两人各自不知晓的事实降临。
少女遇见了柠檬宇宙。
友人因少女再度意识空白陷入恐惧。一边想,想要追随少女去那个少女已经找到,愿意前往的世界,一边为少女而愤怒,憎恨,想要去报仇。
这样煎熬着。
喂。
你该,醒过来了。
「回答我……」
「回答我。你是谁?」
「……」
「是吗。为什么,不回答?」
什么也看不见。
不,能看见。
能看见看见无数次的朦胧光线。
每天,每天,只有一点点不知从哪里投射进来。
这一丁点,几乎不存在的光,比,纯粹黑暗更让人难过。
因为,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明亮。
「我是我。」
灰发少女说。
她缩在角落里。
她手指蘸着颜料。
她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是又。」
「是双的一半。这个我,是一半的我。」
耳鸣,更加尖锐。
每当日日夜夜回荡的耳鸣在只有几秒的短暂间歇不响时,她都紧张得不敢呼吸,不敢动。生怕因为这些动作让清净的几秒钟提前结束。
然而,也是每次,耳鸣都会在这无声的紧张期盼中,重新作响。
于是……每次耳鸣重新响起,都是吐出呼吸,心落回原处的时候。
知道了,哦,原来耳鸣一直陪伴着我。
她的耳鸣,从一边耳朵。
传遍:
整个脑袋。
安静的室内。安静,安静。
安静缭绕。
安静是挂在蜘蛛丝上的砝码。安静随着呼吸,从左耳贯穿到右耳。砝码是她的大脑。
然后。
可怕的哭声在门外响起。
世界上最可怕的哭声,是婴儿在哭。
「……啊。」
【你为什么听不见我说话?!】
一并传入的,还有宇宙的呼唤。
「怎么了?」又若无其事地问。
【你在,害怕什么?我不理解。】
「……如果人类长期被关在黑暗中,会领悟许多人生哲理。不过,你应该知道,领悟大道理的人都会很早死掉。」
【你恐惧死亡?】
「……是个人都会。」又说。「是个人都会呢,宇宙。」
门外的哭声不曾停歇,好了,现在看看她该怎么出去。
对了,她是怎么进来这的?
就是……什么也没感受到吧。突然间就进来了。
「我知道那是谁。」
【是谁?】
宇宙根本没有察觉出身后有人。
又借助朦胧光线从工具箱里挑出一把趁手工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不出来,但有长长的柄,像一根球棒。
「推我进去的是我。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你看过我脑中的东西,只有是我自己,我才会没有排斥反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使你陷入险境,回忆起不好的事。】
她来到窗前,观察窗户。
窗户……说起来,有件很有趣的事。
许多童话影视剧中,出现过玻璃窗。
如果推测真实年份,那些童话诞生的时间,人们应该还在用皮质或是纸质的窗户。但这么拍摄起来会很麻烦。
所以……眼前的窗是玻璃材质,又通过不断观察,给窗户下定义。
只是普通的玻璃窗,外面没有护栏网。
宇宙中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形式,都是原本生活中平平无奇的东西,谁会站在路边观察别人家使用的窗户到底有什么不同?没人好奇窗户厚度。
这些不被好奇,不被观察的东西,组成了宇宙。
可一旦加以观察,很容易陷入微妙的漩涡中。要么,被吞噬。
要么。你定义它。
又就这样定义了窗户,是非常好打碎的大玻璃窗。她高举起工具,对准窗户用力挥出——
碎裂声中,回答响起:「那个我似乎知道什么,比如……这么做,会得到更好的结局。」
宇宙被震惊了。
【什么?】
又裹着布片清理窗框,观察下方景象:
「很简单。可惜宇宙,你不知道。如果一个人只是想回到过去,会为此做任何事。」
窗户下方,是看不清有多遥远的街道。
比起去撞门,不管门是木头或是金属,又都很清楚,她撞不开一扇锁住的门。
而且,撞门非常痛。她不是活死人,她有痛感。
相比之下,跳窗更好。
【你要做什么!】宇宙发现她意图,在脑中尖叫,【你会出事的!】
又坐在窗台上,将双腿扔出窗外。
「我不想回到我生命中任何一段时间。」
灰发少女从窗台一跃而下。
真高啊。
落下来的话。
「所以,不管是哪个我,只要为了能够让时间不再循环,会做任何事。」
【你不会死!但会消失!所有迷失的同类,都会消失!】
宇宙对她说了实话。
这是个真相,至少。
宇宙中的东西都是形式,跳楼也好,伤害身体自我了断也好。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精神创伤无法治愈。如果一个人在幻觉中反复死去,现实中说不定真的会死。
人的精神,在苦难中被消磨。
来到宇宙的同类,每个都曾经否定自己。一再否定。来以此确认自己真的活着。
同类们不愿意接受自己活着的事实,不得不接受自己有一天会死去,而且这样下去会比别人更早死去的事实。
当自我否定失效,当最后一丝自我意识消散。
这就是宇宙所说的——
【那是死掉!】
话语在风中并不真切。
风声倒灌进入耳朵,暂时取代耳鸣。声音,景色越来越近,失重感拧一股尖锐的线。等待在最后一刻爆发。
咚。
落地声。
「想什么呢。我在一楼。」
又哈哈大笑。
「你看见的是假象。我让你以为我在那么高。但我把腿放出窗外,跳下来。仅此而已。」
回应她的是宇宙无话可说。
【你太恶劣了。】
「这就是人类。」
【不,你不是。】
「……」
不可否认的是,跳下瞬间,她真的看见不可见底的深渊。主动追求死亡。
不就是,放弃自我意志?
但是不行。
还不行。
哈哈哈。她怎么会因为被自己关进小黑屋,寻死觅活?
哪怕是万丈高楼,
如履平地。
不可以吗?
「好了,颜料在这。」
颜料盒子上面有个手印。
是刚刚跳楼时留下的。疯子也会紧张。
身后是一楼大厅。
又重新从大厅入口走进美术馆。
还是人。
怎么,这么多人。
头痛。
密密麻麻的人啊,灰发少女不得不随波逐流。
可恶,可恶,当初再长高十厘米就好了。
在人群中,又……
发现了一个婴儿?!
还在哭。
皱皱巴巴包着尿布的小恶魔在哭哦?!
「……」
婴儿就在又脚边。奇怪的是,没有人踩中,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它。
「……」
有没有小木棍,戳一下。
有了。
又打开颜料盒子,拿出一管颜料,试探性伸向婴儿。
婴儿哭得正开心,看见颜料伸来张嘴咬住。
不哭了。
颜料噗一声被挤压出来。
婴儿一嘴红色。
「……」
「你,连婴儿都不放过?……」
【怎么可能!胡说!】宇宙急眼了,声音拉得很高,着急辩解:【那么小,没有能量,还是个小废物!谁会带婴儿过来,我这里!不可能有婴儿!你看!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都没有!】
「……」虽然有狗急跳墙的意味,但是,「很有道理。」
又抓起看起来好像吃了红颜料实际上根本只是在装样子的婴儿。
她找找,肯定哪里有走失儿童中心……不,是失物招领处,应该是的。可不能送错地方。
抱着个小恶魔,灰发少女凄苦地继续随波逐流。
人啊……人啊,
为什么世界有这么多人?
「喂!」
衣领,被抓住了。
一股力道把又从人的海洋中拽出来。
灰发少女两只脚抖了抖,被一条机械手臂拎着,放到另一名同类面前。
啊,有了。这个是同类。
「你嘴撅得好高……」
机械手臂把灰发少女翻转过来,正面相对,操控机械手臂的余愿从来没见过灰发少女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惊讶得说不出话。
又就像晾衣架上被命运夹住后颈皮晒干的玩偶,或者是被大猫咬着的小猫。
弱小,可怜,无助。
苦着脸,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刚刚吃过人的婴儿。
「我不行啦!」
余愿处在一个好位置,周围没有人,还铺着地毯。又往地上一躺,碰瓷。
小恶魔趴在她身上,学她的样子装死。
「诶,你要参与试用报告?」余愿掏出小本子问她,「可是你年纪有些小,我们不会推荐未成年客人参与体验。抱歉,这就回收。」
说着,余愿抱起婴儿。
婴儿在余愿手中变成一颗蛋。
场景很是诡异。又躺着睁眼看。心想,如果这就是恐怖片拍摄现场,想吓到她还差得远。
「不是,」又说,「刚刚在人堆里捡的,打算送到失物招领处。宇宙说它不收婴儿,我猜这肯定不是活物。」
「你说对了。」余愿检查那颗蛋,上下翻找,「这是新研发的婴儿机器人,给有需求的同类体验当家长的感觉,还没有上架商会,是试运行,体验者需要提交报告……奇怪,怎么没有贴体验者编号?」
「刚刚人太挤弄丢了?」又觉得这很有可能。
余愿还是没找到,一边困惑一边把蛋收起来:「可能是这样。我先保管好了,等会它的家长可能会找。」
「……嗯。」能随随便便把婴儿丢下不管的人,想必成长中经历了很多曲折吧。
「余愿。」又叫住余愿。
「在?」余愿应声。
又摊手:「你还是筛选一下比较好。体验者的事。比如会有像我这样觉得新生儿是恶魔的人。就算不是真的生命,如果让同类感到过多压力,同类也许会消失。」但她知道为什么余愿无法注意到这些。
一个文明能发展到极致,一定是舍弃了什么东西。像是情感之类的。
又继续说:「而且我猜,你应该不是一位妈妈?」
余愿恍然大悟,立刻拿起小册子埋头记录:「你说得对。我没有过伴侣。婚姻不适合我们。」
解决了一个问题的余愿看起来非常高兴,终于能把小恶魔脱手的又也非常高兴,并没有问余愿话中的我们是指什么人。
〈通知:闭馆时间到了,闭馆时间到了,请各位游客……〉
哎呀,这一天。结束了。
又拒绝余愿的去参与晚上美术馆活动提议,两人就此告别。
灰发少女重新滑入人群,摇晃脑袋随着数不清的人离开美术馆。
「啊……总觉得。有什么正在发生。但我感到累。要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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