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晚柠得了郑氏同意,上了韦家马车,前往抱云寺去。
一路颠簸,这时辰是掐得正正好,未入寺门,就见着了时孟。因要祈福,时孟不曾骑马,仍是一身红衣男装,用着发带束发,比之晚柠韦若头戴帷帽,时孟面上空无一物,瞧着很是飒爽。
“水衡。”时孟见晚柠时是不惊的,嘴角带了三分笑意。转而见着韦若,眉目不禁一皱。就见韦若着身素衣,清雅秀丽,一双眸子黑漆漆,清澈透底,气质如兰孤高。再一问,知是户部尚书韦夷之女,笑容更淡了几分。
韦若未曾察觉,却不欲多言,与着时孟聊了几句,上了香后是告辞离去,找高僧听经下棋去了。趁势,晚柠想问些事,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先问了时孟态度,可是不喜韦若。
“我很是喜欢韦大姑娘。”时孟道,她所言为实,韦若名字她早有耳闻,晓得韦大姑娘自号为阴羽客,出了好些诗集文章。外头书生都以是个才高八斗之大家,称其先生,在曲水诗会时下了帖子。
曲水诗会乃先朝名士闹出的,取曲水流觞之意。每年两次,一是三月三上巳日,二是八月八下巳日,众多文人墨客齐聚河渠两旁,饮酒赋诗。能参与此会的,多为文采过人者,不知多少文人求着去,今年却来了个姑娘。
见着此,那群文人诸多不信,又讽刺了韦若沽名钓誉。韦若是个何其傲气之人,当场与那书生论了起来,一日斗酒诗词数十篇,力压众才子夺了魁首,笑称在场皆为酒囊饭袋,徒有虚名者。其藐视之意,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辩得无数学子羞愤欲死。
虽坏了曲水诗会,却得当世大儒赞赏,言其诗词“诗风飘逸,卓而不群,真逸才也”,就是太学祭酒与诸多博士对韦若亦赞不绝口。
韦若又为韦夷之女,韦夷累授左光禄大夫、户部尚书,实权正三品,虚衔从二品,位高权重,没几个敢在他面前说道。兼之韦夷年过半百,膝下唯韦若一女,视如珍宝,纵是知了始末,仍舍不得罚,便禁了个足,让其少出门。
时孟喜极了韦若行为举止,更为她赢过诸多郎君学子喝彩拍案,可时孟是个不通文墨的,自幼瞧着书本就头疼,“我素来对你们这些子才女敬而远之,怕讲了几句露出胸无点墨来。水衡,你当高兴刚认识时我不晓你身份,你亦不开口诗词,闭口书画,不然我定是不理你的。”
这话讲得晚柠实是无语,“阴羽也非这般……倒也无错,她是个只爱诗书的,可也极好相处。她心儿直,不爱弯弯绕绕,会是个与你投契的性子。”
讲了几些,时孟依旧摆手,“莫提、莫提,往后再说道……我本不是与你们一道的人,就识得几字,那教我的夫子都道我朽木不可雕。”
晚柠转而住了嘴,又提起此次目的来,问时孟为何到抱云寺。晚柠原想着时孟当不会说,不曾想时孟眸光一转,嫣然笑道,“自是为了查案!”
心头发颤,晚柠舌尖抵住皓齿,半晌后才稳住心神,“是郭家的案子……若是那案子,不是了结了吗,过个一月,那嫌犯便要斩了,又有甚可查的?”
“有甚可查?若无甚可查,水衡你又岂会在这?”时孟眉梢轻挑,笑得艳丽,“为甚而来,水衡,你心头清楚。你来得是巧,今儿你要是不来,那京兆府你确是呆不下的。”
这其中话中有话,晚柠还想着细问,时孟是不给其机会,唯拍了拍晚柠肩,“我去别处看看,你来是为查事,那便去查。查出东西了,就到先前那个厢房。”
后是眨眼间便没了踪迹,晚柠只好咽下疑问,按着自己心意着手查起了这案子。
查了半日,是丝毫线索也无,晚柠不禁气馁,前去了寺中竹林石凳上稍作休息。脑中思量今日事情,晚柠恰闻阵阵似有似无哭声,过去一瞧,是个模样周正的六七岁小僧躲于丛中暗泣。
小僧一见有人,吓得当即望了哭,泪珠挂在面上,愣了许久方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为何事?”
“无事,就是听着泣声,过来瞧瞧……小师傅,你叫什么,为何哭,可是与人起了争执?”晚柠见那小僧小小年纪却少年老成,是心念一动,语气越发和煦。
“小僧法名本慧……小僧没有哭,女施主你听错了……”本慧望着晚柠那眼眸略带笑意,口中音是愈发轻,磕磕巴巴道,“那,那小僧就与女施主一人说,女施主切勿告诉他人。”
晚柠点头答应,本慧这才道,“先前寺中发生了起命案,女施主可知道?小僧,小僧其实是见着那女施主身影的,还为寻人的护院点了方向来……谁知,那护院折回骂小僧哄人,还道若让他晓得小僧亦这般哄他人,就……就要了小僧舌头……”
讲到此处,本慧眼又红了,好悬没哭出声,“女施主,小僧真没哄人,小僧是瞧得真真的,确是往那处走的。”
“我信小师傅所言。”晚柠声音柔和,倒是安抚住了本慧。本慧呜咽着继续道,“后头,后头小僧午睡至迷糊时,又梦着此事,嘟囔了几句,便见了个神将。那神将听后,问了小僧几个问题,是一言不发走了……小僧将梦中之事告知了师兄,师兄道是小僧打了诳语,佛祖要罚小僧……”
神将,晚柠觉要碰着真相了,“那神将长得何等模样?”
本慧摇头,踌躇道,“小僧记不清了,小僧就记得那神将好似极俊,小僧长着么大,就没见过更俊的,一看就知是神仙人物。”
果是苏离,晚柠暗一蹙眉。单这些话,晚柠就知本慧见着的是苏离,柳修谢羽长的是好,却是俏,而非俊,又过柔和称不上神将,也比不得苏离。苏离之俊美,数遍京都亦少有敌手的。而那身气度更是难得不凡,肃杀凌厉,令人心疑为哪个世家子弟,武将之后。然找全那有名世家门阀,底下并无个子弟名唤苏离的。
“小师父,你既未曾打过诳语,佛祖又岂会降罪。那神将是佛祖派了来,想问个清楚,好保佑小师傅你哩。”晚柠又是安抚,又是哄骗,将本慧说得信了后,才问起护院长相来。
提起那护院,本慧先是一抖,方道,“很是可怕,脸上有好大块疤。”
晚柠眸光稍闪,再是安抚几句,哄得本慧不记着这事后,便往厢房里头去。那厢房在外头看是院门紧闭,萧萧疏疏,瞧不出什么名堂来。晚柠却是抿唇,一把推开院门。
院中放着两套石桌石椅,石桌上搁了茶壶茶杯,石椅前还有着张小榻,榻上坐了个人,一袭玄衣,正是张泽。而苏离在石桌前头,手指骨节修长正拈这枚墨色棋子。
“倒是巧。”苏离抬眼瞧了下晚柠,又是低首自与自的下棋。反倒张泽眉眼带笑,“是水衡?稀奇稀奇,十一竟慢了些,原先那赌是她赢了,现这我赢。府尹,这算得上一平一了。”
他们这态度,更让晚柠不知用何等神情,该怒,这些人却与她无关,瞒着她很是正常,先前亦她无规矩,她以何理由怒;不怒,心头郁气是怎都出不来。两难之间,晚柠忽的熄了火,问道,“不知苏府尹,能否告知水衡事情始末?”
“瞧着不就是了?”苏离道,“这世里头有许多事,是讲不出道理来的,都需自己瞧。”
本就不知作何神情的晚柠更是哑了火,颓然道,“府尹说得是。”便也坐在了一旁,吃起张泽递来的茶。茶吃了不过半盏,时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有个洒扫的,说是瞧见郭大姑娘时常将些灰沫扔于花下。”时孟道,捡过桌上茶盏一饮而尽,“那些日子望见鸽子的更不只一位,府尹咱们是可确认了的。”
“嗯。”苏离轻应了声,似早已知晓。又见晚柠目光,随即道,“奇怪我明是早知晓,却仍拖延至此?一是因查证需些时日,二是让疑犯松了警惕,三吗,是想着让人听听。”
苏离放下棋子,往着一处瞧,晚柠跟着望去,就见柳修从门外拘了个白衣郎君来。晚柠定睛一看,正是云回。此刻云回面色发白,身子微颤,犹似吓破了胆。
“云郎君,你不若讲上一讲。”苏离轻声道,每字却是重如千金。
“唉……”云回叹息一声,知是躲不过,自个与表妹间定情荷包都到了苏离等人手中,唯有摊开来说。
起先晚柠猜测为对的,云回是与郭大姑娘有情,郭大姑娘房中那字画,正是云回隐晦示其意。二人本青梅竹马,私下生情,定了终身原是正常之事。云回也曾是雇上媒人,至郭府提亲。
可郭大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又是个才貌俱全之主,使得郭行朗颇有野心,想着将女儿许给官宦人家,因而拒了云回意思。不论云回与郭大姑娘再怎么情比金坚,这婚约大事,仍是父母做主,两姓之好。
因心里头记挂着郭大姑娘,致使云回常日里处处出错,手下生意是一落千丈,逢老父检查,见其情况勃然大怒,气得面如金纸。先是打了云回一通,又牵在了身旁细细教导,省得败坏家业。
本病了场,又因父亲看得严,云回无甚时间与郭大姑娘通信,又知其去了抱云寺,便是放下心来,应付老父。再得消息,可已天人永隔,谈到此处,云回不禁泪流满面。
晚柠却是冷笑,要真深情至此,先前在郭娘子屋中时,怎的不说,就是怕毁了自个儿名声,当了嫌犯。想来云回与郭大姑娘虽有情,仍不敌自身……不对,晚柠回味过来,不由问道,“云家郭家固不是世家大族,亦算门风严峻,郭大姑娘边上奶母、女婢等服侍之人何多,你们又如何通信的——是,是那鸽子?”
云回见晚柠道破,支支吾吾讲了全貌,男女有情,岂是高墙所能断绝得了的。云回便养了两只玉鸽,白日于郭府饮食,夜间在云府歇息,几年后轻易往返两府间。原是云回与郭大姑娘幼时无意之做,想着这玉鸽乃二人信物,直至后头分离,方发现妙用,暗自通信,除去二人贴身伺候的,也无他人晓得这事。
为减免自己嫌疑,云回主动提了人证,郭大姑娘遇害之时,他正在好友府上宴饮,有不少人可证其清白。就是迟疑,想不清郭大姑娘为何会突然离去,失了踪迹。
可这与云回了无关系,虽鄙夷其所为,也知晓他无时机行凶,苏离思量间,是挥手放了人,同亦警告了番,若有余得事件人证指向他,那云回绝脱不得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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