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那天之后,景崇果然说到做到,让林氏发卖家里几个乱嚼舌根的丫鬟,原因是讲主家的闲话。

这几个丫鬟都是临时安排到孟肇戎院里做洒扫伺候的三等丫鬟,被发卖时连个求饶的去处都没有,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求林氏给她们个机会,从此一心向主,再不胡言乱语。

林疏云雷厉风行,当着阖府管事媳妇婆子的面,将身契寻出:外头买的撵了了事,家生的也叫爹娘领回永不录用。这番雷霆手段下,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轻易非议宁璋半分。

唯有两个丫鬟心中不服。

她二人原是聚在一起听那几个人说嘴,并没开口议论,只不过刚好被景崇撞见,就一概算嚼舌处理。这二人都是被爹妈卖入孟府的丫鬟,若打发了出去,回家也不过是发配个破落小子完事。

二人一横心,想着索性拼个恩典,竟双双跪在了归藏轩外,任凭日头毒辣,泪眼婆娑,只盼林氏心软。

林疏云虽素来宽和待下,却也真厌烦这等搬弄口舌之人,任由她们跪着,并不理会。

直到申时,督察院散职归来的知崇路过归藏轩,看见这两个丫鬟泪痕交错地在外头跪着,甚是狼狈。正巧林氏的陪嫁丫头九儿要往颜夫人处回话,见知崇在门外站着,忙福身笑道:“请二爷的安,怎么不进去坐坐?”

知崇问:“大嫂一向待下宽厚的,怎么今日在外头罚她们跪?”

“小蹄子嚼主人的舌根,我们奶奶原说了撵她们出去,这两个非不从,指望跪着能求个回心转意呢。”九儿指了指玉溪堂的方向,“我现下紧着去给二太太回话,二爷有话尽管进去说,我们奶奶正闲着看书呢。”

知崇淡淡道:“不必叨扰大嫂。这两个人我帮大嫂打发了,你等回头知会她一声就行。”

九儿心领神会,笑着应下便匆匆去了。

两个丫鬟见见知崇有意接管,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跪着爬到知崇眼跟前,求他开恩:“二爷明鉴,我们两个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不过是多听了几句玩话,便被一起发落了。我们跪也跪了,要罚也使得,以后再不敢了,只请二少爷留我们在府里伺候……”

知崇被这两个丫鬟拽住了衣衫,不急不躁道:“站起来,随我去枕风阁再议。”又回头对跟着的小厮说:“把这两个带到我那里去。”

两个小丫鬟只道遇着了公道,慌忙跟了去。

这谦谦如玉的孟二公子,一进入枕风阁院门,待下人合拢门扉的刹那,浑身气息陡变。

他平素最恨作奸犯科,不由分说便拽了院内架子上搭的鞭子,一鞭子抽到这两个丫鬟身上,把两人齐齐打翻在地。这两个丫鬟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就如暴风骤雨般又落了七八鞭。

孟知崇边打边骂:“就是因为有你们这起子小人,才搞得家宅不宁、朝廷不安,人心一旦坏了,小可搅和宅院,大可蒙蔽圣听。敢在背后派遣主子的是非,你们是生了两条命禁得住老子打?”

鞭子如惊雷般滚落,快、狠、刁钻。

知崇手底下的功夫了得,鞭鞭直击要害筋骨处。起初那两个丫鬟还有些凄厉惨叫,不过三五鞭下去,便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两滩触目惊心的血色,蜿蜒渗入青砖缝隙。

孟知崇将染血的鞭子嫌恶地掷在地上,漠然道:“按老规矩处置了。”

有小丫鬟赶快递上湿热的白帕子给他,孟知崇一根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直到指节恢复干净,那股暴戾气息才随之消耗,温雅如玉的状元郎才回了神。他望着院中染血的青砖,自言自语道:“天下要河清海晏,还是得防微杜渐。”

话未说完,知崇不由得脸色大变——孟宁璋不知何时出现在正屋门口,就站在王氏旁边,表情复杂地目睹了这场血腥。

王氏脸色煞白,她从不愿见孟知崇这幅样子,每当孟知崇在院子里对人施暴,她都关着门窗在屋里看书。今日原是受老太太的委托教宁璋一些礼仪规矩,不料院里突然响了两声凄厉惨叫,宁璋好奇得很,没等她拉住就一跃而起跑到门外,王氏连忙去拦,却也冷不丁撞见了那两团血肉模糊的尸体,直呕得站也站不直。

宁璋一边扶着王氏,一边垂眼看着阶下的知崇。她的眼神极其复杂,交织着对其恶毒手段的失望,又似看穿他灵魂深处枷锁而怀有悲悯……唯独没有半分寻常女子对血腥场面的恐惧。

知崇赶快冲到王氏面前捂住了她的眼睛,极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与方才判若两人地低语:“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宁璋想起她刚来伯府的第二天,就在枕风阁外听到了与今天如出一辙的凄厉惨叫声。原来孟家二爷表面温和,私底下竟有这样的狠辣手段,而府中人恐怕早已习以为常置若罔闻。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道:“二哥行事,当真是雷厉风行。”

语气平淡,可这“雷厉风行”四字,此情此景,比讽刺刻薄还要微妙。

知崇恍若未闻,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王正瑛转身回屋,经过宁璋身边时,连眼风都未扫她一下。

就在他迈了门槛,身形将要被门扉遮住时,脚步却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冰珠落玉盘,还似读书人一样毫无波澜:“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只窥一隅,无以为凭。”

门帘随即落下,隔绝了内外。

宁璋很窝囊。

分明是她撞见了孟知崇的鬼面,却被他居高临下的警告。然后人就走了,分明就是要将她钉在这片血腥、尴尬和被反将一军的境地,让她如芒在背,倒是他玩的好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憋闷,转身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她还小心地绕过了地上的血迹,就像绕开一滩水一样不以为奇。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枕风阁外,正屋虚掩的门内,才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仿佛重物砸在硬木上的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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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璋
连载中姜一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