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寡言的三哥的警告，像一颗小石子投到看似平静的湖面，留下了细微的涟漪。
宁璋一时有些啼笑皆非，看着空荡荡的门洞，不禁摇了摇头，走入院中。
她还不知自己被安排在了哪一厢房，想着先进堂屋找卫夫人问问，不料刚过垂花门，就见将离站在东厢房的窗沿儿上，手中一颗小石子儿对着墙角半开未开的月季投了出去，恰到好处地卡在花枝间防止倒伏。当归则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给宁璋递过去半块切好的脆柿：“尝尝？厨房刚给卫夫人送来的，清甜得很。”
宁璋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块，点头称是。
将离轻盈地从窗沿跃下，笑道：“听说你今早在孟母那里很不快活？”
当归还怕宁璋不悦，张嘴想提醒将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结果嘴没张开将离话已经说完了，她干脆闭嘴。
宁璋往屋里头努了努嘴：“走，进去说，外头有风。”
三人一同进了布置一新的东厢房。房内窗明几净，用具陈设无不透着细心，连习字的桌子都同宁璋的身高相匹配，且又别出心裁的布置了许多机关术，比如那盒子便有两种不同的打开方式，正常打开便是文房四宝，可用暗扣打开，显露出一个隐藏夹层，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枚寒光流转、边缘锐利如丝的柳叶薄刃。每一枚都薄如蝉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将离眼睛一亮，拈起一枚对着线轻轻弹了一下，发出清越微鸣，不禁赞道：“好宝贝！这打刃的叠锻功夫，少说也上了千层。卫夫人将这宝物藏在暗格里给你，想也是考虑了不让外人瞧见。”
当归也凑近掂了掂，这柳叶薄刃冰润沉手，确实是好物。可她却蹙眉道：“卫夫人待咱们是没的说，可是咱们在隐州的时候，也常听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东西万一被眼毒心狠的瞧去了，在孟老太太那里添油加醋……”
将离哂道：“怕她作甚。”
当归道：“师父师娘特地叮嘱，不可在孟家露了武学功夫。传出去咱们陆家是说了不算的人家，名声总归是不好。卫夫人送柳叶薄刃是一片好心，可还是得事事小心，以防被人歪曲利用。你瞧这一宅子的人，有几个好相与的。”
“要我说，这昌安也不是非待不可。原是抱着一番见识之心过来，却被囿于高墙之内，陷入勾心算计的环境里，还不如去宋国看那边的大漠落日。”将离随口说着，将柳叶薄刃放回盒子中。
当归略一沉吟，也点头道：“也是，这地方的规矩，咱们以后永远也用不着。这地方的人心，却实在是叫人消耗的。”
说罢她俩都转过头，看宁璋的意思。
宁璋却道：“我们以前游历大荒，在襄州见过饿殍塞道，也在隐州见过小吏横行无忌。我们路见不平，用刀剑相助，在官民之斗中却总是无法如愿。这都城巍巍，朱门广厦之内，执掌天下权衡的那些人，他们的目光投在何处？他们耳中听得见的又是什么声音？”
宁璋语速缓慢，边想边说：“我一开始想来昌安，是一时的好奇，可是这些日子想的越发清楚。若我们只只在野的困顿，不解庙堂考量，那么所谓的替天行道，想来也有些以偏概全。”
将离道：“所以你这次来，不只是为了体验昌安为何物，也是想看看执掌方向的这群人，如何分辨风浪、丈量深浅？”
宁璋点头，决心已然清晰：“就待在这里。有些门道，光听风声不够，不入其门，难窥其奥。”
东厢房这边是年轻女孩志在必得，而与之相邻的堂屋，也正论着朝堂的风云。
孟肇和散朝归来，面色深沉，摆手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丫鬟们，嫌聒噪。
卫夫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孟肇和紧绷的神色才稍有放松，手撑着脑袋坐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喊累。
卫夫人笑着给孟肇和递了盏茶，又绕到身边轻轻帮他按揉额角。
孟肇和一杯慢慢饮下，才道：“今日上朝，圣上发了脾气。前两日三皇子在宫外遇刺，随行的护卫死伤惨重，只剩一人护着他入了宫。”
“竟有此事，也忒猖狂了！”卫夫人低呼一声，“可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正是这一着麻烦。将三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不过是那两派，这两派都是圣上正用的时候，又互相制衡。查出来又能如何？处置，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处置，那究竟要不要查明白让圣上烦扰去？”孟肇和重重叹了口气。
卫夫人沉吟道：“圣上如何吩咐追查的？”
孟肇和道：“昌安辖内遭此祸事，圣上先发落了亲君上直卫，五军都督府也没脱了干系，这两边发落完了，便点名了叫我去查个清楚，看看究竟是亲君上直卫冤枉，还是五军都督府懈怠。”
卫夫人手上动作停了，挨着孟肇和最近的位置坐下，也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慢晃着这茶盏，看澄明的茶汤中飘的茶沫和轻轻荡起的渣滓，然后道：“原就是这样，此事只怕终究要不了了之。只是可怜了三皇子。”
他们夫妻两个心有灵犀，凡事不必说尽，也都彼此通明。
孟肇和也叹道：“谁说不是呢，但凡文懿皇后母族厉害些，也不会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可惜一族清流，虽然显贵，却没实权。”
卫夫人道：“一族清流，看似孱弱，实则才是三皇子稳定的依靠了。如今继后蓝家倒是炙手可热，可继后无所出，只能把舒贵人的六皇子养在膝下，又岂知不是因为母族太盛的缘故呢。”
孟肇和惫懒地靠着卫夫人，笑道：“夫人，女子若能入朝堂，你们卫家绝不止文治侯这一位能臣了。”
卫夫人忍俊不禁：“我若能入朝堂，你可愿洗手作羹汤，替我料理内宅？”
“自然愿意，让我为夫人料理家事，夫人去朝堂与那些文人武将斗嘴皮子去，准比我强。”
“若非是你愿意同我说这些，我又岂能有这般见识。”卫夫人轻轻拍了拍他，转而又问道，“有件事问你，宁璋回来，我张罗了个蹴鞠会，邀了城中几家有适龄女孩的人家，好让她多结交些玩伴。如今出了三皇子这事，是否要避避风头？”
孟肇和略一思索，道：“既然帖子送出去了，那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若是大家都在一处，便不妨事，私下往来能免则免，免得叫人从咱们这儿揣测圣意。”
卫夫人笑道：“甚好，我也喜欢大家一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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