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周氏还要做暮食,沈映也不好太耽误她的时间,好在两个人都是爽快人,沈映来的路上又把想要请教周氏的问题在脑海中细细捋捋一遍。
所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沈映就又从谭里正家里脚步轻快地出来了,还没走几步却迎面撞上了不速之客。
是三房的沈惠。
谭里正家和沈家并不挨着,沈映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她。
沈惠一看是她,一双和沈婆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三角眼登时就立了起来,“映姐儿,你还有脸出来?”
沈映刚刚了结心头一桩事,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看见沈惠斗鸡似的模样也不恼,“哎,这不是惠姐儿么,吃了么?”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十分敷衍,也不等沈惠回答,抬腿绕过她又继续走。
虽说两个人外表年岁差不多,但沈映芯子里毕竟还是个成年人,是真的不想和沈惠在这拌嘴,她回家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呢。
若不趁着天光未暗准备妥当,晚上就得点油灯了。
沈惠看她一脸漫不经心的客套模样就来气,还好意思问她吃没吃?!
她这副模样像是吃饱了出来闲着没事儿溜达么?
沈惠背上还背着一篓子猪草,沈家在后院里养了头猪,准备等过年卖了换点水田。本来打扫猪圈和割猪草都是陈氏的活计,现在陈氏被分出去了,张氏拉着沈蔓说要绣嫁妆脱不开身,这活计落他们三房头上了。
沈惠想想就觉得委屈得不行,割猪草也就算了,打扫猪圈那是人干的活儿么!
她早上扫完恶心的一整天都没吃饭,沈婆子还要唧唧歪歪说她扫得不干净!
沈惠想和她娘王氏诉苦,可王氏正忙着和沈老三掰扯送宝贝儿子沈明睿去学堂的事儿,才听她说了个开头就把沈惠往外推,“我的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能怪谁呢,那不是家里忙不过来么?乖乖去吧,我和你爹说正事儿呢。”
沈惠走在路上是越想越生气,偏偏又这么巧,遇到了沈映这个“罪魁祸首”。
是的,沈惠咂摸了一路,越想越觉这事儿就怪沈映。
要不是她发疯非要分家,她能接手陈氏这烂摊子么?
沈惠瞪着沈映,眼神简直要喷火,“你还好意思问?”
又看沈映手里拿着空碗,沈惠眼珠转了几转,往她身后瞥了一眼,认出那是去谭里正家的方向,嘴就撅了起来,“啧啧啧,我说你怎么这么硬气的要分家呢,原来是赖上谭阿爷家了,怎么碗是空的呢?没要上吃的么?”
沈映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沈家人脑子是怎么长的,每天吃得也不饱啊,怎么就这么闲得慌呢?
“不劳你费心。”她声音淡淡道。
沈惠内心已经认定沈映吃了谭家的闭门羹,只不过嘴硬不肯承认罢了,满脸幸灾乐祸道,“映姐儿,我劝你不如去和奶磕几个头,还是回家的好,好歹不至于饿死。”
到时候陈氏跟着一起回来,她也不用去打扫那恶心的猪圈了。
沈映也不接她的话茬,反而反问道,“惠姐儿,我们搬出去了,东厢房现在是给谁住了?”
沈惠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原本还趾高气昂的眉眼情不自禁就耷拉了下来,眼神低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嘴上却还硬气得很,“用你管!反正轮不到你这个祸害住!”
沈映笑了笑,心下了然,“我没猜错的话,是分给沈蔓了吧。”
“哎,”她叹了口气,“我就说奶偏心,偏偏你不信我的。”
沈惠看着她,满脸狐疑,却也没打断沈映的话。
“分家的时候我还和娘说呢,东厢房小归小,给惠姐儿一个人住却刚刚好。”
沈映看沈惠的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了几分关爱的意味,“惠姐儿,说实话,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比起让沈蔓住了那屋子,我倒宁愿是你去住。”
“你……”沈惠猛然抬头,却看沈映满脸诚恳的模样,就连那句“我虽然不喜欢你”,虽然难听,却带着些许和她推心置腹的实诚。
沈惠本来就满腹委屈,沈婆子和沈老汉都不把她当回事,她娘和她爹又只顾着她弟弟,沈蔓——沈蔓更是可恶,总是借口绣嫁妆窝在东厢房里躲懒,什么活都往她头上推。
若说之前沈惠还恨沈映恨得牙痒痒,可被沈映三言两语这么说了一通,内心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几分想要诉苦的想法,只是她和沈映从小打到大,一时半会也不肯在她面前低头,语气还是软了下来,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嘀咕道,“谁让沈蔓有一门好亲事呢。”
和秀才相公结上了亲,哪怕是沈明睿都越不过她去,沈惠忍不住又开始磨牙。
“哎,没办法嘛,”沈映伸头看沈惠还背着篓猪草,忍不住又开始摇头叹气,“好嘛,怪道我说怎么老觉得有股味儿呢,原来那猪现在是你在养着啊……”
她抬起手,在鼻尖扇了扇,眉尖也跟着蹙了起来,似是真闻到臭味的样子。
沈惠立马就涨红了脸,内心刚对沈映生出的几分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你……你瞎说什么?谁身上有味儿呢!我……我洗了澡的!”
其实她压根就没洗澡,本来早上扫完猪圈贱了一身污水,给她恶心的连一通干呕。本想擦个身子换身衣裳的,结果刚打上水就被沈婆子好一通抱怨,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摆什么千金小姐的范儿,还要天天洗澡换衣裳。
明明那些柴火都是她拾回来的!
沈映虚掩着鼻子,也学着沈惠方才的样子,“啧啧啧”咂了几下嘴。
她没有说话,可是目光里都是同情,这比当面骂她更叫沈惠难受。
沈惠眼眶都红了,“你……你!”
“你”了半天,到底是没能再说出来话,反而一跺脚,捂着脸直接跑了。
沈映看她绝尘而去,还不忘在后面喊一嗓子,“慢些跑,若是摔进泥沟里,身上就更臭了。”
于是沈惠就跑得更快了。
沈家已经开饭了,桌子上摆着暮食,可除了没心没肺的沈明睿,几个大人没一个动筷子的,却不是为了等沈惠回来。
沈老汉捋着胡子,手里抖着两张信纸,“信里说得就是这事儿,老大老三,你们听明白了么?”
沈老婆子坐在一旁,沈老汉没问她,可她还是插嘴道,“十两银子,也太贵了些。”
这个数光是从她嘴里过一过沈婆子觉得心都要抽抽几下,“都够买几亩上等的好田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低头着不吭声的沈蔓,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蔓姐儿这还没过门呢……哪有就这么……”
一旁的王氏听着婆母的嘀咕,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这魏秀才还没过门呢,不说先送点彩礼,张嘴倒是先要他们家出十两银子。
沈老汉放下信纸,叹了口气,“玉川那孩子我了解,再忠厚不过,此番来信,怕也是真碰上难处了,不然断不会开这个口。”
沈老婆子犹自嘟囔,“十两啊……村头老葛头开的村塾一年也就一两银子的束脩。”
还能用猪肉顶。
王氏更是连连点头,是啊——这县城里的夫子凭什么就这么贵呢?
“好了!”沈老汉一拍桌子,沈明睿被唬了一跳,吃了大半的鸡蛋滚落到了桌子上。
沈老汉喝骂沈婆子,“智短的婆娘!你懂什么?!”
魏玉川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那李夫子可不一般,是个举人老爷呢!
在大翊朝,若是考中举人,就可以谋个官职了,在富庶之地或许差一些,只能当个八品县丞,可若是在他们这种穷乡僻壤,说不定就能当个七品的知县!
还有每年朝廷给发的俸禄,更别提那些免除的田赋徭役——
这种种好处,哪是沈婆子这种无知妇人能想到的!
沈老汉发了一通火,有些颓然,“……也确实太贵了些。”
颓然完了又叹气,若是他在科举上运气再好点,能中个举人就好了,说不得也得有不少读书人排着队捧着十两银子等着拜入他门下。
……再不济过了童生试也行啊。
村头的老葛头不过就是个童生,比他还迟两年启蒙呢,当年两个人一道在村塾里进学,他背书可比老葛头快多了……
偏生他的命这般不好,倒叫那老葛头后来居上,占了这个童生的位置。
沈老汉不免喟叹老天不公,考官不察,使得他这颗明珠蒙尘,屈居乡野田间。
唉,真是时也命也!
沈老汉都快把胡子捋出火星子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大房的张氏却有些忍不住了,她特意去问过魏母,那李夫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夫子,人家都不随便收学生的。
想要拜入他门下,还得先通过他的考核,也就是魏玉川学问好,同去了十来个秀才,就他考上了。
魏母说的时候眼睛都在冒光,连说自己命好,虽然年轻丧夫,但养了个好儿子,以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张氏在旁边听着也觉得与有荣焉,毕竟那也是她未来女婿啊。
若是这个时候家里拖了后腿,耽误了魏玉川的前程,张氏想想都要怄死了。
“是啊,”张氏也叹了口气,“玉川那孩子争气,十来个人里头李夫子就挑中他了,偏生我们两口子手头紧,拖累了他。”
王氏听得直撇嘴,公爹还没发话呢,张氏这话说的就像家里要掏这个钱似的,还说什么他们手头紧。这沈家大房和三房又没分家,钱都在婆母手里,要是真给魏玉川交这个束脩,出得还不是公中的钱——
那公中的钱,可也有他们三房的一份!
王氏也心疼了起来,她想送睿哥儿去村塾,就一两银子,沈婆子还扣扣搜搜不肯松口呢,怎么大房就好意思张口就要十两的。
睿哥儿可是沈家唯一的孙子,凭什么魏秀才就能越过她的宝贝疙瘩?
不知怎的,王氏突然就开始羡慕起了昨儿刚分出去的陈氏,若是他们三房也分出去就好了……
不止是她,沈婆子也想起了分出去的沈映,却不是为了别的,这死丫头分出去的时候硬是要了她整整三百文钱呢!
一家子正愁云惨淡,忽然就听大门“咣”的一下被撞开。
出去割猪草的沈惠哭天抹泪地跑了进来,把背篓往地上一扔,“我死也不扫猪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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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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