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爹，爹，好消息。”
大周元年九月，新朝建立刚刚半年，淮安府治下青阳县青山镇山南村，钱长鑫一阵风似的刮进村东头的农家小院。
刚刚满六个月，正被他娘周氏放在堂屋门口席上躺着啃手指的钱有福，听到动静歪头循声望过去，就见他三叔跟个猴一样从外面窜进来。因为太过激动、欢喜，进门的时候左右脚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
钱有福下意识弯了弯唇角。
周氏看到钱有福笑，放下手中的针线、小衣服，笑着把才六个月大的小人抱起来，伸出食指轻戳了戳小人脸颊，“你啊，也不知道像了谁，真真是个鬼精，才这么点小人就知道看你三叔笑话了。回头看你三叔不收拾你。”
“不收拾，不收拾，嘿嘿……”钱长鑫好不容易被闻声过来的钱长林扶了一把，稳住身子，脸上依然荡漾着激动、欢喜的笑容。
“别只顾着乐，你还没说到底啥好消息呢。”边上吴氏见丈夫只顾着傻乐，无奈的上前轻拽了拽丈夫衣服。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被他媳妇这么一提醒，钱长鑫也反应过来，当即激动的把刚刚在镇上看到的告示说了。
“鑫小子，你说啥？今年秋收的赋税减三成？真假的？”
钱有福的大爷爷钱存荣、二叔公钱路生跟钱有福爷爷钱存贵正好在旁边商量过几天交税的事儿，一听说今年税减了三成，三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六十岁的老头，直接从地上一骨碌蹦了起来。
“真的真的，我亲眼在城墙那边看到的，那里还专门有人负责解说呢，绝对错不了。除了减三成税，告示上还说，朝廷为了鼓励百姓开荒，出了个开荒政策，只要一户开荒满三亩，就能到衙门免费办契书，而且新开出来的田地，第一年免税，第二年、第三年也只收两成税。我刚刚回来路上，看到周家那边已经有人开始烧荒了。”
“他们动作这么快？”二叔公惊诧。半晌又反应过来，周姓在这山南村里虽然是刘、钱、周三姓里人数最少的，可耐不住人家有个童生。不管哪个年代读书人都是占便宜的，他们肯定是因为周童生的缘故提前得了消息。
这么想着，钱存荣、钱存贵、钱路生他们也都坐不住了，三人简单商量一下，就决定兵分两路，一路把跟着他们一起逃难过来的另外两家钱姓族人组织起来，也赶紧烧荒开荒，另一路则跟着钱长鑫再跑一趟镇上，看看告示，再去衙门那边打探一番，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能够不远千里从北地逃难到这里的人，行动力方面都不是弱的，说做就做，两拨人很快行动起来。
等到天黑，三人（另外两户也出了个人）再次聚到钱有福家，已经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
“我们消息还是有点慢了，离村子近的荒地，大都已经叫刘姓、周姓人给占了。不过也没关系，离的远一点就远一点，只要有地就行。”这世道，谁也不会嫌弃地多的。
钱路生点头，“接下来日子，除了过几天，衙门里的差爷下来收税，其他时间，家里有一个算一个，能下地的全都下地帮着开荒。皇帝老爷仁慈，给咱们这么条活路，咱们一定得抓住，趁着这个机会，能多开几亩就多开几亩。虽说这地刚开出来，生的很，长不出多少庄稼，可只要肯用心，养几年也就养熟了。”
其他人连连点头。
想到过几年，家里就能多上几亩良田，老婆孩子也都能吃个饱饭，扯件新衣服，就全身充满干劲。简单的聚会结束，从钱有福家走出去，都个个腰板挺得直直的，走路带风。
“他爹，明儿家里人都去开荒，我们阿福怎么办？”
阿德五岁了，虽然年纪不大，在农村这么大孩子，大人去地里干活带着也没啥，顶多留心看顾一下就成。阿福却才六个月，除非她明儿把阿福背身上，可背着干活喂奶、把屎把尿总是不太方便，小孩子也受罪。周氏发愁。
钱长林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本来老三媳妇身子弱，做不了什么重活，可以让她帮着看顾。可他娘今儿说，明儿开荒，她也要去，家里一家九口一天两顿饭，喂鸡喂鸭这些活都要交给老三媳妇，老三媳妇还有个三岁的闺女巧儿要带，再让她帮着带阿福，老三媳妇那边肯定忙不过来。“要不，你明儿一早去问问阿德他大姨？”
周氏当初逃难时，爹娘兄弟都没了，只剩一个姐姐周桂香还在，也嫁在这村里。两姐妹相依为命，关系很好，嫁人后平时走动也很频繁。
跟钱家这边钱长林大哥一房走散，只余两房人不同，周桂香婆家刘家那边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家里男丁多，加上周桂香进门六年就给刘家添了两子一女（包括一对龙凤胎），在刘家很有地位。平时周桂香在刘家那边，基本不用她做什么重活，阿福素来乖巧不是个闹人的，让她帮着带一下，也许可行？
周氏想想，好像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还能帮忙又信得过的人，无奈点点头，“那我明儿一早过去问问。”
一夜无话，心里有事儿，第二天天还没亮，周氏就醒了。
起来简单收拾一下，就去了村子另外一头的刘家。
“怎么样？他大姨能帮着带吗？”要是不行，钱长林想着他再去另外一户钱姓族人家里问问，那家有个瘸腿婶子……
“能，怎么不能？”周氏眉眼都带着笑，实际上，她到那边，还没开口，她姐就主动跟她提了这事。
“那就好。”钱长林松了口气，转头又道，“那回头等这阵子忙过去，我跟三弟进山看看能不能弄点肉回来。到时候给阿德他大姨那边送点过去。家远兄妹几个估计也有阵子没见荤腥了。”
周氏笑着点头。
*
“娘，弟弟醒了。”
小孩子贪睡，钱有福可能上辈子被人遗弃，日子过的太苦，一直没睡够过，这辈子生下来特别能睡。其他人家几个月的孩子可能天还没亮就开始闹人，各种哭嚎吵闹，他却是周氏、钱长林他们都下地开荒去了，被送到刘家这边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悠悠醒来。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三颗小萝卜头，钱有福小眼中透出几分迷茫——小表哥、小表姐她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因为周氏两姐妹嫁的近，都在一个村里，周桂香前头生的龙凤胎跟钱有福大哥钱有德又是同年，刘家三个孩子便经常凑到钱有福家跟钱有德玩，因此钱有福对他大姨家三个孩子都挺熟的。
不过，往日里，她们就算去他家，好像也没这么早吧？钱有福疑惑。
直到大姨周桂香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温柔的抱起来，钱有福在周桂香怀里视野更广阔之后，这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刘家。
“啊啊？”我怎么到这里了？我娘她们呢？钱有福小脑袋四下张望。昨儿周氏跟钱长林说事情的时候，钱有福早已经睡着了，因此并不知道他们商量找人带他的事。
周桂香看出钱有福在找人，笑着拍哄，“阿福醒了？你娘她们开荒去了，今儿你就在大姨这好不好？大姨给你做好吃香香的蛋羹……”
“娘，你做蛋羹了？我们能吃吗？”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穷，刘家日子虽然比钱家稍微好一点，却也还没到鸡蛋能随便吃的地步，几个孩子也是很馋鸡蛋的。
“当然可以”，周桂香笑着点头，“娘特意多放了半勺水，好大一碗呢，阿福胃口不大，肯定吃不完，剩下的给你们几个分。”
“好哦，有蛋羹吃咯”刘家远、刘家红、刘家磊兄妹三个齐声欢呼。
旁边屋里，因为怀孕留在家里养胎的刘四媳妇听到这边动静朝着旁边同样怀孕的刘三媳妇努了努嘴，“瞧瞧，我们的好大嫂，家里好不容易得了两个蛋，舍不得给我们吃也就罢了，竟然她自己孩子都要排在后面，她可真是舍得。这知道的，知道是姨母疼爱外甥，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福那孩子是她生的呢。”什么玩意儿。
“行了，你可少说两句吧。那鸡是大嫂跟家远他们喂的，平时鸡圈什么的收拾也是大嫂，你说这话，叫大嫂听见了，小心她回头收拾你。”
刘三媳妇、刘四媳妇都是本地人，前些年到处打战的时候，家里日子虽然也过的苦，却并没有像周氏姐妹一样逃过难，身上相比周氏到底少了几分狠劲。
别看刘四媳妇这会儿咋呼的厉害，真要让她去周桂香这个大嫂跟前说这些，她自己都不敢，也就背后叨叨两句罢了。
这也是周桂香给钱有福蒸鸡蛋羹，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的原因。
“来，阿福张嘴，啊……”
“啊……”人生从头来一次，连奶水都吃过了，钱有福现在对于被喂食，已经没了半点羞耻感。乖巧的配合张嘴、吞咽，香香软软的鸡蛋羹入口，钱有福人生第一次吃鸡蛋吃的这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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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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