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镇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就说知道了,让人回去,而后让唐瑾磨墨。
唐瑾磨完墨没走,他一向紧跟着姜镇,留下来很是自然。
姜镇也没有避讳唐瑾,开始写信,唐瑾在一边轻手轻脚地调了浆糊,粘着信封。
他不知道以姜镇小心谨慎的性格不避讳他到底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因为钦差汤甫暴毙杭州这件事的内情与姜家关系并不大。
唐瑾自然地瞄着信里的内容,这也是他给姜镇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不妥。
要是信里内容真不能让他看了,姜镇一个眼神唐瑾也会回避。
信是姜镇写给他在广西做巡抚的父亲的,信里只提了这件事,疑惑平章事俞阅的用意,再没别的什么。
唐瑾心下叹了口气。
十三年前,江南出了盐税贪污一案,先后两任钦差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先皇派出了平章事俞大人的爱徒汤甫来查此事。
平章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职,皇帝本以为俞大人位高权重没人敢碰汤甫,没想到汤甫死于杭州。
汤甫暴毙,俞大人悲伤遗憾,派出的人只查出汤甫是窒息而亡,尸检也是中了煤毒的症状,没有其他能致死的原因。
根据死亡时间来看,汤甫是进了屋子没多久就窒息而亡。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汤甫睡觉前煤炉已经快燃尽了,案发后检查现场发现炉子里的煤也完全燃尽,不会造成他的死亡。
就算万一没燃尽,那也应该是进入房间后过一段时间再死,而不是很快就死。
留在汤甫身边照顾他的人是忠心之人,就在耳房里,没有任何动机害他也没查出问题,已经排除嫌疑,当晚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可能有人给屋子加个炭盆炉子害了人再带走毁灭证据这种事。
汤甫睡前喝的药也没有半点问题。
为何窒息而亡成了一个问题。
没有找到凶手,看着像是一个意外。
然而俞大人不相信这是一个意外。
盐税案最后查清了,汤甫的死却没结果,让事过多年的俞大人依然耿耿于怀,就派他来了。
他看了抄录的极为详细的卷宗,也不太相信这是一个意外,只是姜镇这反应……
俞大人猜测姜家人是凶手,可能猜错了。
难道汤甫真的是意外死亡?
不!这只能说明汤甫的死与姜家关系不大,不能说明汤甫的死没什么内情。
唐瑾思索间,姜镇已经把信写好了。
六月天热,很快墨就干了,姜镇亲自把信封好,递给唐瑾:“叫大玄让人送去给老太爷。”
“是,大人。”唐瑾应一声,接过来就出了书房去找人了。
广西离浙省近千里远,真着急的话可以写信放信鸽,信息反馈快,只是不安全;人送信,安全,但速度慢。
唐瑾去找了大玄把事交代了,叫人备马车,回来后见到姜镇还是坐在书房里,小声提醒:“大人,去衙门里的车已经备好了。”
姜镇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动身的意愿。
唐瑾便小声地问:“大人怎么如此发愁?钦差来了会索要官员很多钱财吗?”
哪怕没有证据,俞大人对于怀疑的人也没手软,当年杭州官员被弹劾贪污,查下来竟是没有一个清白的。
阳谋之下,杭州官场官员死伤惨重,姜镇的父亲被从湘省调到相邻的桂省做巡抚。
看着是平调,其实桂省民族众多土司盛行,被很多官员称为“未开化的不毛之地”,油水少且难以管理。
姜家也被人盯得紧,少了很多钱财的进项,要不是有丰厚家底,都要入不敷出了。
姜镇听了唐瑾这话失笑,觉得唐瑾还是个孩子的想法,单纯得很:“就怕他不要钱。”收钱的人,他才好办事。
“那大人心烦什么?”唐瑾疑惑地问,他以前也这样做过,询问起来不显得突兀。
姜镇想起唐瑾以前说的那句“就算不能为大人解忧,也要想办法逗大人开心”,不由笑了。
他对唐瑾说了钦差汤甫在杭州逝世的事,而后道:“汤大人是不幸逝世的,与大家无关,只是俞大人不相信又让钦差来查,恐怕会为难我们。”
“那,还是得向钦差解释一下吧?”唐瑾试探着询问。
姜镇也知道是这个理,趁现在家里还没来什么客人,就带着唐瑾去了衙门。
钦差铁面无私,不吃饭不喝酒只查案,两人坐定,有人上了茶之后,苗钦差说了两句客套话,开始询问姜镇:“听说当年在汤钦差的接风宴上,姜大人也在场?”
“对。”
“汤大人当时看着有什么异常?”
姜镇也不卖关子,直接全部说了:
“当年汤钦差一到,本地官员晚上便给他在青云楼办了接风宴,席间说的都是一些寒暄试探,如今已经忘得没两句了,这些卷宗里都有,大人应当看到了。”
苗钦差点头。
姜镇继续说:“到了宴尾,汤大人说有些不舒服,当时我看他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想着他说不舒服就是个托词,不过是想早早回去罢了,谁能想到会出了事。他带着随从回去,我们就分开了。”
站在姜镇身后的唐瑾竖起了耳朵用心听,想看能不能听到什么他不知道的情况。
苗钦差点头,姜镇继续道:“第二天我刚起床吃着饭,就有人来报说是汤大人出了事,我立刻骑马去了衙门。到了衙门,里边已经乱作一团,进了屋子里,见汤大人躺在床上,唇色发红,触及手指,尸身已经硬了。”
屋子里四个人,气氛安静得很,显得姜镇的声音特别地清晰。
他还在继续:“衙门里的仵作闻声而来,检查以后,见眼睑内有血点,身上尸斑鲜红,说是中的煤毒,死亡至少有三个时辰了。”
这些唐瑾都知道。
一氧化碳中毒唇色是樱红色,尸斑也是樱红色,汤甫的尸体上唇色和尸斑的红色并不重,而且死亡的时间过早,这才是俞大人一直怀疑的地方。
苗钦差追问:“大人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姜镇摇了摇头:“没发现异常,汤大人随从不相信是意外,又叫了别的大夫和仵作来看,还是一样的结果。俞大人也派了人来查,结果一样。”
苗钦差又问了一些细节,姜镇一一说了,和唐瑾知道的没有什么差别,有的地方多了或者少了一些微小的细节。
姜镇回应完了钦差的话再次请他吃饭给他接风,苗钦差没应,姜镇就说家里有事告辞了。
天气热,姜镇坐在上车上有些心烦。回了家里,一些亲朋和趁着午休时过来的同僚都来了。
趁着姜镇接待客人,唐瑾提了桶水到书房,跪在地上双手拿着抹布,从膝盖前向前伸长了身子擦着书房的地板,一下子就擦出了一米多。
以他这个动作,视线在一定的角度上借着反光才能看到上了漆的木地板上哪里有脚印,从脚印可以推断出姜镇都去过这五个通间的书房的哪个地方。
唐瑾这两年才能长时间跟在姜镇身边,他想知道姜镇的书房里有没有什么密室或者机关。
要是有的话,苗钦差来查案,最近这两天姜镇肯定最容易进去。
擦完地板唐瑾发现,自他走后姜镇就没挪动过地方。
提着水桶出了书房锁好门,唐瑾找了一会儿,见到姜镇陪客人吃饭,就快速地去吃了饭,回来跟到姜镇身边。
他身份高不用去做事,只听姜镇差遣,下午只见姜镇接待宾朋,与人闲聊时,大家只提苗钦差来的目的,甚少有提汤甫之事的人。
这杭州官员换了几茬,牵扯进汤甫之事的人如今也只有姜家在杭州了,就算很多都知道这事,没经历过也没什么好聊的。
至少在姜镇面前没有人聊。
唯一一个没眼色地提起了这事,唐瑾也没发现姜镇言语里有什么异常,没发现他与人商议什么事。
晚上苗钦差竟然来了。
姜镇上前迎接,苗钦差笑道:“才听说令公子过了科试,特来道喜。”
姜镇笑着与对方说着客套话,与很多客人一起陪着钦差喝酒。
唐瑾和姜镇的另一个长随大玄给大家倒酒,众人喝酒喝得多,好几个人喝醉了,说起了醉话来。
苗钦差也有些醉了,说着说着对大家道:“世伯不信师弟是……意外而亡,到底是谁……谁害了他?从实招来……”
这话一落,气氛突然安静,大家隐晦的目光都转到了姜镇身上。
除了两个本地的士族,其他官员都没经历过这事,这话对谁说得显而易见。
唐瑾看到了姜镇眼里的意外,听他对汤甫的长随说:“苗大人醉了,今晚就住府上吧。”
随从告了罪,道了谢,带着苗钦差回房间住下,唐瑾跟着姜镇忙完时都夜深了。
姜镇没去他夫人那里,他晚上屋子里不要倒水点烛这类侍奉,唐瑾就到外院这边他的房间休息了。
躺在床上考虑了今天发生的事,把各人的表情咀嚼了一遍,没发现不妥,才睡了。
睡着时间不长,突然被门外的声音吵醒,急忙起身出去看。他刚才好像听到了有人敲姜镇的门。
一出门,就见一个侍卫在对着姜镇禀报什么,姜镇穿着睡衣气愤地道:“去给我搜!”
侍卫应声而去,唐瑾到了姜镇的面前,姜镇气愤地对唐瑾道:“就知道那姓苗的没安好心,竟然让人夜闯我的书房!走!”
姜镇大步地向着客院走去,连大门也不走了,直接走的连接两个小院的小侧门,开了门闩就过去,直奔苗钦差的大门前。
唐瑾上前去敲了门,下人很快就穿着睡衣在里边开了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耐着性子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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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入狱、被杀、被占家产,他家破人亡。
俞阅一朝梦醒忆起前世,醍醐灌顶般明白,想要改变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艰辛状况,除了读书一路外,别无它法。
现在家徒四壁、饥寒交迫、一穷二白,他巧计让人资助他进学,三年中秀才、十年考状元,还成了新皇的心腹。
从贫穷卑贱的社会地位一步跨越阶层成为人上人,他改天换命,教兄弟读书,报仇雪恨,最终让俞家成为士族,踏上长远的富贵荣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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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钦差死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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