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巳节(二)

到了三月初三这一日,侯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老太太坐一乘八人大轿,两位太太各坐一乘四人大轿,姐妹们坐一辆朱轮华盖车,后面还有跟随出门伺候的丫鬟仆妇。只见最前头有两位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地去往郊外的莲溪庵。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辛氏两兄弟勒住马,下马恭请老太太、太太们下轿子。

众人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一座小山门就在眼前,门匾上题着“莲溪庵”三个金描的大字。进入院中,白石甬路,大殿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四周花木繁盛。众人忙盥手进去焚香拜佛。一时礼佛毕,老太太便和蔼地说:“我和你们太太进内室和住持说说话,听听禅。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没得让你们拘得慌。今儿又是三月三,你们且去后院松泛一会子。”说完,又叮嘱随侍的丫鬟们小心服侍,不能大意。众人皆答应了。

谢以彤扯了扯靳云乔的衣袖,小声地说:“姐姐,听说这庵里有一棵罕见的大树,咱们跟着去瞧瞧。”

侯府两位公子走在前面,后面是辛芷兰、靳云乔、谢以彤姊妹三人,还有围随的丫鬟们紧跟在身后。因姊妹们在此,素日里跟着两位公子的小厮们不敢跟进来,只在外头候着。

走至后院,山环水绕,不远处一株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兀然耸立在湖中央。这株榕树应有上百年的历史,树干/粗/壮,五六个孩童牵手才能把树干抱住。古树枝繁叶茂,有些枝叶已低垂入湖水里,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让人望而生畏。

谢以彤瞧见岸边有几艘系着的小船,便开口道:“两位哥哥,不如咱们驾船过去看看吧,听说这棵神树许愿颇为灵验呢。”

辛崇璘不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坊间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

辛芷兰有些犹豫:“可是我们都不熟水性,万一……”

“有二哥哥在呢,他是习武的练家子,怕什么呢?”谢以彤不以为然,瞥了一眼辛崇璘,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靳云乔和两位公子不甚熟稔,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谢以彤的两个哥哥——谢氏兄弟——忽然出现在后院大门口。谢以彤眼尖,先瞧见了,欢喜非常,嘴里嚷道:“哥哥们怎么来了?”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过去挽着自己哥哥的手撒娇。

谢以彤的胞兄谢易坤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精神却有些萎靡,无精打采,眼下亦有乌青,想来是纵情声色犬马的缘故。相比之下,站在旁边的谢昭蕴只穿着一身儒袍,反而显得干净利落,丰神俊朗。

“母亲也过来庙里拈香拜佛,我们也跟着过来了。”谢易坤向自己的妹妹解释道。

谢以彤听说自己的母亲也来了,更加欣喜。众人彼此见礼,谢易坤懒洋洋地问了两句好,也就不说话了。

谢以彤见状,趁机说:“哥哥,你看那棵神树,听说许愿很灵验呢,不如我们坐船过去看看吧。”

谢易坤向来娇惯自己的妹子,宠溺地点点头,扶着她上了船。

“姑娘们坐这艘小船吧。船小恐坐不下,两位辛公子和咱们坐另外一艘船吧。”谢昭蕴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

一时间,船上几位公子哥儿,俊逸潇洒,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姑娘们的船则由会水性的仆妇做驾娘,撑起篙子,划开水面,往湖中驶去。

湖不大,一会便驶到湖心小岛。榕树枝垂到地上,根盘百曲,如置身树林。日光只在树枝缝隙间漏出来,偶尔听见鸟鸣,只觉清冷透骨,阴森寂然。

“怪道人家说,榕树独木成林,能挡百煞。原来如此。”靳云乔低声说道,眼神里颇为敬畏。

“姐姐,这里有些阴森森、凉嗖嗖的……”谢以彤往靳云乔的怀里缩,嗫嚅道。

靳云乔笑道:“方才不是妹妹你吵着要过来看看的吗?这会子知道怕了?”

靳云乔看了看辛芷兰,辛芷兰怔怔地看着前方,有些走神。后面紧跟着的船上,青年公子们正在谈笑风生,畅谈雅论。

绕着湖一圈,大家都慨叹古树之雄伟壮观,接着谢以彤便催促着回去了,其他人自然是无异议的。回到岸上,老太太那边的粗使丫鬟拎着几个攒盒过来了,说:“老太太、太太们还有姨太太一起在禅房吃斋饭。因在庵里供着神明,不宜吃酒肉,这是莲溪庵的姑子做的荠菜粥和蒿子粑,还有家里头带来的几盒点心茶果,哥儿姐儿将就用吧,只当是尝尝鲜。”

后院有石桌石凳供人赏玩闲坐,此刻婆子们擦拭干净,摆好各色吃食,众人更衣盥手毕,坐下随便用些点心。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辛崇珏感慨道,“此时若有一壶桃花酒,自斟自酌,想必更加应景。”

“三月三,桃花节喝桃花酒,更有趣儿。”靳云乔笑道。

“虽然无酒,我吩咐小厮沏了一壶雨花茶来,”谢昭蕴说完,倒了茶,举杯饮尽,“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好,好,世兄果然豪爽。”辛崇珏颇为欣赏,自己也一杯饮尽。

辛崇璘向来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自然不为所动。谢易坤则抱怨无酒无肉不成宴,此次游山玩水,无甚乐趣,美景也黯然失色。

姑娘们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草地上斗草。玩了一回,谢以彤便说去前头找母亲说说话,辛芷兰有些心不在焉,靳云乔看看她,又看看那边,心下了然,只是不便说破。

靳云乔见此,便推说自己去盥手,携了小螺去外面走走。方才只是粗略看了看,此时闲庭信步细细品看,却有另外一番滋味。此庵堂颇有些年份,雕梁画栋,只是有些陈旧斑驳。大殿供奉着神明,点烛焚香,靳云乔不便进去,于是便想从大殿外的转角处拐回去。不料大殿栏杆旁转出一个姑子打扮的人来,靳云乔不防,倒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个旧识。

“玄静,你如何到了这里?”靳云乔和小螺皆诧异。

“师父去年冬圆寂了,我扶灵回来,此庵有师父旧友,于是我便投身此处。”玄静面色平静地说道。

玄静的师父是苏州一所庵堂的住持,为人善良,又颇通医术,时常救济流民百姓。靳云乔从前在庵里赁房住,无事便到庵里作伴。

“想必是老住持功成圆满,已出苦海,脱去皮囊。”靳云乔想起昔日老住持素日怜贫惜弱,微微叹息。

“听闻你们上京投亲来了?”玄静问道。

“正是。如今在姑母家暂住。”靳云乔闻言答道。

“想来你我如今都是寄人篱下了。”玄静默默叹息一声。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靳云乔苦笑,自嘲道。

“罢了,你不便久留,回去吧。”玄静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清冷静寂的背影。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辛、谢两家收拾打点好,便启程回府。谢以彤掀起车内的纱帘子,恋恋不舍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门了。”

“总会有机会的。”靳云乔深知谢以彤的性子,随性而为,不喜约束。

“我要是个男子,必定对酒当歌,策马扬鞭,遨游四海。”谢以彤说,“做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靳云乔想起今日的际遇,想道:本是人间自由身,却非人间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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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云烟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