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怀疑是不是山里的长尾老鼠或是黄鼠狼什么的给偷吃了,方春梅上完茅房正巧进屋。
听到动静,周婆子目光无意扫了她一眼,突然,像是想到什么。
“四郎家的,午食多出的那碗饭呢?你给放哪儿了?”
方春梅因解决了大事,正身心通畅,猛地就被这句问吓的窒了窒。
来不及思索,她脱口就道:“什么饭?娘,你怕不是糊涂了,每日的饭食都是正正好的,哪有多出的?”
话一说完,方春梅就意识到不好,忙解释道:“娘,我可没有骂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忘了,这不是……这不是提醒你吗。”在周婆子的瞪视下,她声音越发的小了。
周婆子糊不糊涂,明眼的都晓得,她自个儿也清楚,即便上了年纪,这脑门可不差。
所以她气归气,却也懒得与这说话不中听的蠢妇计较,只道:“用不着你提醒,你每日打多少米粮我都算计着,多出的那一小捧刚好够家里多出的一张嘴。”
她继续道:“米粮是多用了一小捧,可咋不见熟饭?”
方春梅提着一口气,嘴皮子抖了抖,舌头就跟打了结,“熟、熟饭、没有……”
眼见着周婆子要发脾气,她突然脑袋灵活了,舌头也捋直,“熟饭确实没得剩下,那多出的一捧粮食,我不是见她没回来吗,”方春梅瞥了眼一旁的赵榆,继续道:“为了不馊了,我就给咱们家里人每人多添了一些。”
她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错处,但周婆子过多了精打细算的日子,她每顿吃多少,盛的饭有没有碗口高,高多少,她都注意着,还习惯性的琢磨两下。
刚刚那顿午食也不例外。
她可没觉得她的饭头比平日里高,这胃肚里也没见多饱上一分。
对上周婆子怀疑的目光,方春梅底气足地道:“每人都添了,自然就不显眼了。”
这倒不假,若是家里人都多吃了一口,确实不容易发现。
但……
周婆子看向方春梅,心中还是不大相信。
什么时候四郎媳妇这般会做人?
竟将多出来的饭给家里每人都分一分,实在不像她会做出的事。
况且家里不止他们老两口,还有二郎一家子呢。
不从二郎手里扣食就不错了,竟还大方到分给他们一家四口,说出去谁信?
周婆子正琢磨其中的反常,大牛和二牛正你追我赶的跑了进来。
大牛兴冲冲的跑在最前头,一心要把弟弟甩在后头,不让他追上。
他撒着欢,不大的灶房愣是被他弄得越发拥挤。
方春梅不喜这两个小孩,平日里若是被她逮住,不管他们是闹是乖,她怎么都得骂上两句。
但现在见他们在灶房闹腾,还时不时的撞到她,她也没骂人或是向周婆子告状。
她是巴不得这两个小子再吵闹一些,这样周婆子就会想要教训他们,从而忽略她。
正如她所想,没等周婆子琢磨出名堂,她这耳朵已经被吵的难受起来。
她一把拉住要去追哥哥的二牛,骂道:“跑跑跑,一会儿摔个大马趴,磕掉牙我看你找谁哭!”
又瞪向大牛,“灶房是你能闹腾的地儿?若是将我这里头的物什摔打了,看我不抽你的皮!”
大牛最怕奶了,他不敢再跑,缩着身子躲在赵榆身后。
赵榆倒没被吵到,她现在心思都在方春梅身上。
她自以为这时机抓的好,将被克扣饭食的事暴露出来,周婆子必定会追问,到时候方春梅受了教训,自然就不敢在暗地里做这些坏心眼的事。
哪想这方春梅脑子灵活,竟就这么被她想到话头遮掩过去。
眼见着周婶已经被引走了视线,赵榆暗暗吸了口气,想要开口将事头再挑起来。
一旦这件事真这么平静的过去,往后有她好受的,一顿两口粥的事必定会经常发生。
赵榆:“周婶——”
才刚冒出两个字,赵榆就被迫停了下来,她低头看向拍着自己肚子的小黑手,没反应过来。
大牛可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脏,还一个劲儿的又是拍又是摸的,“咕咕!咕咕!肚子在咕咕叫!”
大牛抬头,见赵榆盯着他,留着嘴笑哈哈的,“姑姑,咕咕叫。”边说着,边指着赵榆的肚子。
赵榆有些不好意思,忙用手压住肚子,试图将这声音压下去。
大牛可不清楚赵榆的心情,他心里只有好奇:“姑姑,你饿了吗?”
说完他悄摸地看了眼方春梅,自以为很小声地道:“是不是四婶又偷你的粥喝了?我都看见了,有好几次呢。”
大牛喜欢躲起来让弟弟找不到,灶房里就有几处地方供他藏。
好几次他看见四婶明明已经在堂屋用了饭,到了灶房竟又端出半大碗的粥在喝,大牛每每瞧见了都咽口水,也想讨一口来喝。
但四婶太凶了,还经常骂他,大牛不敢出去。
大牛也饿过很多次肚子,尤其是不在堂屋吃饭的时候碗里的饭最少,后来他娘让他和爷奶一起去堂屋吃,好像才吃得饱一些。
大牛听着这咕咕叫,熟悉的很,他肚子也经常这么叫。
而每次他肚子一叫,就是快到吃食的时候了。
大牛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得意,一定是他肚皮里住着神仙,只要家里饭食做好了,神仙就提醒他回去填肚子。
大牛兀自笑的开心,全然没注意到屋里人变换了脸色。
方春梅又惊又憎的神色在面庞不停交替着,而周婆子一早就拉长了脸,眼角下撇,瞧着十分可怖。
赵榆低垂着头没抬起,让人看不见她突然放松的嘴角,对上大牛溜圆的眼睛,她感激的冲他眨了眨眼。
不过大牛没明白就是。
周婆子咬的牙齿作响,她看着方春梅,“那些本该是她吃的口粮,你给扣下来了是不是?”周婆子指着一旁的赵榆。
又继续发问,“什么给一家子人都分了分,全是屁话,那些粮食全进了你的肚皮里对不对?”
一连两个问题将方春梅撞得面色发白,她颤着唇否认,“……娘,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听风就是雨的,你,你可莫冤枉了我。”
周婆子气得差点发笑,孩子的话不能信,难不成她方春梅嘴里说出的话就能信了?
周婆子气的不是她贪嘴,气的是这个蠢妇没良心!
当下这个时段,青黄不接,家中余粮即刻耗尽,为了让田里的稻谷在长长,他们一大家子人腰带都跟着紧了紧。
有些人家为了一家老小不被饿死,没办法只能将还青着的谷子割了,不说没熟的稻谷易碎,空壳都有不少,这时候收上来,心都在滴血啊!
这方氏是睁眼瞎,还是肚里的屎尿蒙了心,真当她周家是富贵人家,吃喝不愁?
周婆子不仅愁,还急!
嘴里的燎泡一个接一个的起,就为了屋里头半袋不到的米粮。
十几天后便是秋割,这么点米粮不仅要挺过这十几天,还要供应秋割前后。
秋割有多重要,她方春梅泥腿子出身难道不知?
秋割就是他们这些靠地吃饭人的命!
若是没有粮食给家里青壮填肚子,这田地里的庄稼怎么办?
任它烂着发霉?
为了省下几口粮食,老二老四都只能吃个半饱,就是永耕,他们的爹都是吃了自己的那份便放下碗筷,不敢吃多了。
方氏倒好,明里和他们一起上桌,私下还不忘继续满足她那张嘴。
还有赵榆。
周婆子余光扫了眼低垂着头,双手紧捂着肚子的赵榆,额头一抽一抽的发疼。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方氏,用银钱买回来的难道就不是人?还是她不把赵榆当人看?
她是如何这般坏了良心,竟敢不给人饭食?
周婆子本想看在四郎的份上,不能将话说的太绝,但她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一句,“饿死了人是要蹲大牢的,你当真不怕?”
蹲大牢?
她怎么会去蹲大牢?
不不不!
她才不会蹲大牢,方春梅白着嘴皮子,像是这话刺伤了耳朵般,嚷道:“娘,你说这话作甚?也不嫌晦气。”
周婆子怒不可遏,“嫌晦气?你都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了,还嫌个什么劲儿?”
“你这等蠢妇,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让你进门祸害我周家!”
眼见着这事否认不了,方春梅心里也虚着,但见婆母说她祸害了周家,方春梅就忍不住回嘴,“那口粮食即便不是我吃,也是别人吃,反正又不会回到粮袋里。”
这就相当于她吃的是赵榆的那份,又没动周家其他人的,无论如何都与祸害周家相差甚远。
见她还敢狡辩,周婆子气的头晕,直接道:“我周家只是一老实种田的,承担不起恶名,你既做出了抢人口粮差点将人饿死的事,那这份恶名你便实实在在担住了。”
恶名与丑名可是有区别的,后者只是会受到嘲笑,前者不仅会被笑,还会被戳脊梁骨。
这还没闹饥荒呢,就舍不得粮食将人饿死,这要传出去,人家不仅会远远避着你,吐唾沫都是轻的,严重点是会被赶出村子的。
这世道,若是被赶出村子,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周婆子清楚这里头的严重性,可方春梅却不晓得,什么叫她把恶名担住了?这赵榆不是还好端端的在这儿站着吗?
方春梅为自己开脱,“我心里头把着量呢,怎么可能会将她饿死,又不是一口饭食没给。”
“再说,我就是见这几天下雨不用做活,才少给了些,谁家农闲时不是少吃几口饭,若这都能饿死,那娘你这四两银子买回来的也忒不值当了。”
这话说的真真是道德有亏!
赵榆没忍住想要抬头看看这方春梅说出这话时是个什么神情,这一看,果然,没有任何歉疚,反而是一副我自有道理的模样。
赵榆目光一转,落在周婆子身上。
周婆子不高,但身子敦厚壮实,平常给人就有逼压,此刻这般虎着脸,身体也因生气而紧绷,气势是越发的足。
赵榆瞥了一眼就再次垂下头,她心里有些发怯,方春梅若还继续嘴硬,周婶可能真的不会在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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