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被塞进手里,周老汉没拒绝,拿着筷子给两个孙子分了分,这才将剩下的一点吃进嘴里。
屋外院子里,天色已渐黑,赵榆坐在木墩上,听着外头已经吃完晚食再次出门嬉闹的小孩子的喊叫声,觉得肚子更饿了。
一刻钟前,她就听见那些孩子的爹娘喊他们回去吃饭,这才多会儿,他们就已经被填饱肚子了。
反观周家……
估计快两刻钟了吧,这顿饭还没吃完呢。
听着屋里的吵吵闹闹,她怀疑直到天彻底黑下来,自己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
还有那蛇羹,以她不受周家人待见的情况来看,估计进不到自己的嘴里。
赵榆猜的不错,此刻本该到她手里的肉粥,正被拦在屋里头出不来。
周麦捂着被拍红的手背挡在周婆子身前,气愤道:“干什么给外人吃这么好?!她才做几天活?这么好的肉粥你们怎么舍得分给她?!”
周婆子抬起手似乎还要打过去,“她一天做的活比你十天的都要多,张口闭口都是吃,你亏不亏心。”
周麦气红了眼,哽咽道:“我不管,你不准给她这碗粥,这么多肉我也要吃。”
周婆子耐心已经不足,推开她就要往外走,刚迈出一步,便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粥,又返回桌前。
周老汉正夹着咸菜,见她端着碗又回来,眉头不经皱了皱。
周婆子没说话,在周麦惊喜的目光下,她拿起筷子从端着的碗里夹起一块蛇肉,放进吞着白粥一脸满足的大牛的碗里。
再是捧着碗的二牛,然后又夹起第三块给了旁边的周老汉。
不等周老汉拒绝,她扔下筷子就大步出了堂屋。
说她抠门也好,坏心也罢,这蛇肉大补,他们周家难得能吃上一次蛇肉粥,她还是私心的要让家里人多吃一些。
哪怕这次能吃上这碗肉粥是占了外人的便宜。
周婆子只夹了三块,周麦没等到自己的蛇肉,直接气得哭出声。
赵榆捂着肚子弯着腰,盯着地上的蚂蚁来回爬,似乎这样能让饥饿感消散一些。
然而这时那屋里又发出痛哭声,瞬间又将她的饿感给招了回来。
赵榆已经叹不出来气了,毕竟叹气也要力气。
她现在仅仅希望,给她的饭食能在她晕倒前送来,不然到时候饭都到手边了,她无法张嘴吃,那不是倒霉能形容的。
眼前的蚂蚁出现重影,连耳朵都开始轰鸣。
要不然她怎么听见脚步声?
赵榆一怔,半闭的眼睛瞬时大睁,上半身猛地直立起来。
等到了!
在她昏过去之前!
赵榆视线落在周婆子的手上,克制不住的就要起身迎上去。
不想坐的久了,腿脚发麻,差点没站住。
赵榆忍着麻意站直身体,忙笑着唤了声“周婶”。
周婆子应了一声,估计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原本还绷着的脸也刻意放缓了些许,“饿了吧,这粥我炖的烂,吃了填填肚子。”
看了眼她瘦削的脸,想了想又道:“灶上还煮了些粗粮饭,不够的话,你一会儿再去盛上一些来吃。”
赵榆欣喜,接过粥,连声道谢。
周婆子原就有些羞愧,被她这一顿又惊又喜的道谢,闹的心中更加复杂。
摆了摆手道:“多亏你杀死了那条毒蛇,否则我那二儿子也不知道会落着什么后果。”
农家人有三怕,官、天灾、病。
而毒蛇就被归在了“病”上。
地里刨食的有句玩笑话:宁愿被最毒的蛇咬死,也不愿碰见毒性不烈的。
前者死了一了百了,后者要花数不清的银钱不说,必定会拖累家中老小,若是如此,宁愿用看病吃药的钱备上一副棺材,免得饥了家中上下的肚府。
但玩笑归玩笑,谁又愿意死?
就是那些想蛇肉吃的,也是谨慎的只抓无毒蛇。
有毒的,他们惹不起。
所以,当周婆子知道二儿子从那对毒牙下躲过一劫,心中也是直道幸运。
她不觉间又想起了几天前花出去的四两银子,似乎……不亏。
赵榆心里虽知道自己救了周家人一命,但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要真说有恩,周婆子将她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是恩;给她饭食,不至于饿死,也是恩。
还有一点,恩情这事不能挂嘴边提,提一次,就薄一层。
况且,赵榆从被周婆子买回来开始,在身份上就低了周家人一等,四两银子的买身钱,不是还了就能断的。
再者,现下她吃住都在周家,说的更明确些,她仅仅是个在周家人手里讨生活的“贱民”。
既要讨生活,就必须说好听的话。
赵榆扬着笑脸,说了一堆中听的话,既有:感激周婶收留我,给我米粮吃,让我不至于饿死,今后我必定好好干活来报答您。
又有:周婶无需如此客气,我能从人牙子手里脱身,全赖周婶相帮,能让周二哥免于受伤,是我应该做的。
深化周婆子对自己的恩情,再淡化她对周家的救命之恩,比不断提起,一心要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功劳要更有成效。
这是获得对方好感的机会,好在,赵榆抓住了。
看着周婆子进了堂屋,赵榆这才重新坐下。
对着微暗的天光,她看清粥里盖着不少颜色深的肉。
虽然现在想起白天的那条黑蛇,她仍觉得头皮发麻,但也正是因为这条蛇,她往后在周家的日子估计能好过不少。
等周家人全都洗漱完进屋,赵榆这才拿着木盆去外头的缸里取了水。
灶房已经被锁,热水是不用想了,但好在这缸水经过一天的太阳照射,不是太凉,用着也还算舒服。
双手浸在水里,有些微刺痛,那荒地的草格外的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一道口子。
看着手心手背上的红痕破口以及水泡,赵榆提不起一丝心疼的情绪。
就连胳膊上的鞭痕,她也只是平静地看一眼。
伤口而已,多了也就习惯了,只要能愈合就行,至于是否留疤,她已经没精力考虑。
“保养”两个字早就不存在于她的脑子里,现下她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希望掌心的几颗水泡能快些变成老茧,这样她以后握斧头拿锄头就不会觉得手疼。
搓洗干净手背,赵榆摸着虎口,这里有一颗淡痣。
这是让她奇怪的地方。
从小到大,她这处一直有颗痣,微小,没有芝麻粒大,颜色不深。
看着这颗痣,赵榆内心不解。
按理说,它不该出现才对。
她听人贩子向人推销她时,一个劲地提她年龄,说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买回去正正好,手脚麻利能干活,天冷还能暖被窝,领回去不亏……
就连周婆子也是听了她的年龄,才决定将她买回来。
十五六岁,实在太年轻了。
所以,赵榆十分确定这不是她原有的身体。
可是……
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这又的确像极了是她的,只是稍显年轻罢了。
抬手摸了摸脸,也摸不出任何结果。
到底长什么模样,她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二十来天的苦日子,不说照镜子,她连脸都没能洗几次。
而到了周家……
赵榆转头看了一周,黑不隆冬的屋子,还是昨天临时收拾出来的。
之前放的是各种杂物,因为没有门,连猪都可以随时进出。
昨天她就从这里扫出了一坨猪屎。
现在依然没有门,只有一个膝盖高的木板拦在门口,防止猪再进来。
这种条件下,期望能找出一面镜子,显然是奢望。
月光暗淡,不远处重峦叠嶂的山脉隐隐绰绰的矗立在那儿,带着几分躁动的野性。
赵榆看了几眼,就不敢再将视线往外放。
实在是夜晚的大山不仅野,还带着几分邪,比白日里更能让人畏惧。
因为屋子缺少门的缘故,她甚至忧心周家的院门会不会不结实,以及那围着院子的黄土墙是否太过低矮,阻拦不住危险?
虽然依旧有些担忧,但这种情况已经比前头那些日子要好得多。
有能遮风避雨的屋子,还有缓解饥饿的粮食,这些都能促使她活下去。
躺在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赵榆疲累地半眯上眼。
虽然要干许多活,但不用被关,不用挨打,即便是累些也是能忍受的。
隔壁躺在床上的周婆子还没睡着,格外注意外头的动静。
即便那动静已经特意的放轻,她也能听出一些来。
那赵榆没碰灶房的锁,只在外头的水缸里打了水。
听到外头轻缓的倒水声,周婆子知道对方洗漱完了。
果然没一会儿,隔壁便没了动静,想来是已经入睡。
周婆子翻了个身,正要闭眼,就听周老汉开口,“你这又是何必?我瞧着那小姑娘不是那般的人。”
周婆子才不听他的,“你倒是有良心,等她真的逃了,你就在心里心疼那四两银子吧。”
周老汉摇着蒲葵叶制成的扇子,不同意她说的,“外头是什么样的世道?坏人比好人都多,她不会想跑出村子的。”
周婆子抢过他手里的扇子,给自己扇风,“那也要她知道才行,反正我是要看好她,不能让那四两白白浪费了。”
周老汉劝道:“她救了二郎,你也该对她和善些。”
如果不是屋里黑,周婆子真想白他一眼,几十年养成的性子,她能和善的起来吗?
想起那些不成器的儿女,她估摸着临到她死,她都无法和善。
这般想着,周婆子又不禁问起今天发生的事,“二郎和那赵榆开地,那四郎呢?”
不等周老汉回话,她就自顾自地说道:“他是不是又偷懒了?”
见周老汉沉默,周婆子又忍不住发脾气,“懒骨头一个,跟他婆娘一个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个儿媳妇,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是嫌家里太安生了吗?”
周老汉闭着眼,“这话以后就别说了,你既然当初急着四郎的亲事,选择了方家女儿,就不要再嫌她。”
“现在他们是夫妻,你不满意四郎媳妇,四郎也难免生怨。”
周婆子猛地扇了几扇子风,试图将火气扇掉,“生怨?他要怨谁?以为成家了,自个就能当家作主了?他老子娘还在呢,就敢扑腾了是吧!”
越说越气,周婆子忍不住拿扇子拍打周老汉,“你这当爹的,竟管不好儿子,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今天这般作为,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什么没解释清楚让人误会了,”周婆子冷笑,“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不就是想用那蛇肉粥填他自己的五脏庙。”
“只有让人误以为蛇是他抓到的,他才能大口地吃不用顾忌。”
“打着这样的小聪明,就为了抢他二哥和侄儿的一口吃的,想想我都替他害臊。”
又怒其不争地道:“还有那老二,那个憨子,饭桌上竟成了个哑巴,就是为了他自己的两个孩子,也该和四郎夫妻俩抢那蛇肉。”
虽是这样说,但她也知道,得亏老二是个憨的,若是也和四郎或是二丫一个性子,那这个家就真不宁了。
周婆子手中的扇子缓了缓,想到另外两个在外头的儿子,忍不住道:“要是三子在就好了......”看谁还敢再给她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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