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叽。”
湿滑粘稠的爆裂声轻轻飘过来,激得林尽愁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浑身发冷,好像真正高烧的人是她自己。
“我在原来的世界里见过你,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因为你完全把我当陌生人对待。”
揉捏粘土般的细响窸窸窣窣,徐行一字一句道:
“看着你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平静。就像有很多人为死掉的我办了场隆重的葬礼,我躺在棺材里仪表整齐,周围都是真心为我落泪的亲朋好友,花很香,空气很温暖。”
他梦呓似的,声音轻而柔和:“这里并非死后的世界,但我确实已经不是活人了,我死去的那天晚上,天空中没有月亮、云或者星星,只剩黑色。”
“但那样的黑也比不上……”最后几个字沉于呢喃,林尽愁没听清。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她刻意忽略隐隐约约的铁锈味,抓住徐行话里的关键词。
搜肠刮肚也无法从残缺的记忆里提取徐行的脸,林尽愁咬紧牙关,假如徐行没有无聊到耍她寻乐子,这说不准是个找回过去的机会。
“小的时候,你和我都还是孩子。”
不知是不是幻觉,整条走廊似乎微弱地一震。
“当时……咳嗬!”
“咕叽、呲——”
缓慢流淌的话语戛然而止,徐行仿佛被噎住一般哽咽,喉音混入古怪的动静,犹如扯拽什么又软又湿的物体。
“啪!”
那块又软又湿的东西似乎自由落体砸中地板,林尽愁呼吸加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徐行?”
木地板被“咚咚”敲了两下,林尽愁感到愈加明显的血腥气袭向自己。
“你说不了话吗?呃,是的话,就敲三下地板。”
“咚、咚、咚。”
不协调的黏腻响声显出扩大的趋势,林尽愁无法探明徐行的情况,她也不打算冒险,只好闻着鲜血的气味暂时封口。
走廊没有出口,眼下徐行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尽愁不再担心对方要害她,他要是想置她于死地,或丢下她返回,没理由有问必答,絮絮叨叨一大堆却什么都不做。
徐行的话属实吗?就当是千真万确吧。林尽愁大脑用于储存回忆的部分近乎空白,只剩她的名字,和零星几个不辨何时何地的模糊片段。
还是孩子的童年时期?林尽愁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老家在哪。她觉得自己缺乏迫切恢复记忆的动力,即使稍微遗憾于徐行骤然停下不言,她并不急着想逼对方继续。
她松开环抱前胸的手臂,一边扶墙,一边复盘徐行透露的讯息。
他已经死了,不知为何丢失□□,来到这个“并非死后世界”的地方,漫无目的地闲晃期间,他了解过雾里的种种怪物。
遇见搭载活人的公交车时,可能出于对林尽愁的熟悉感,他伪装成正常人混入人群,静悄悄地观察她。
……他的身体到底是从哪搞来的?竟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伤,乃至由于细菌感染性命垂危。
亏她真情实感忧心过,还设想了如若局势无力挽回,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咳……咳咳……”徐行连连咳嗽,黏糊糊的揉捏声中止。
他像刚刚学会说话,发音板正滞涩:
“对不起,很多事我没办法告诉你,那个在听我说话。”
“……那个?哪个?”
“我没办法告诉你。”徐行情绪低落地重复。
“你是因为想和我说一些特定的事情,才突然开不了口了?”
“没错。”
林尽愁决定不去过问血腥味的来源,她正色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那我们现在要怎么离开走廊?”
虽然有所预料,但徐行的回答依旧令她失望。他说:“我也不知道。”
难不成要被永远困住吗?林尽愁终于脱力,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曲起膝盖抱住两条小腿,把脸埋进臂弯。
“这条走廊和宾馆不是一体的,偶尔会位置错乱,连接到从未出现过的地方。”
发觉林尽愁丧失志气,徐行绞尽脑汁安慰她:
“但只要等下去,它是能够回归原位的。”
“你刚刚……”林尽愁抬起脸,“你刚刚说清洁工在这里有个存放工具的杂物间,如果走廊不是宾馆的一部分,那清洁工呢?”
“它在宾馆里工作,但它由走廊的碎片构成,因此清洁工可以自由往来于这两个空间。”
“清洁工现在在哪?”
“走廊里。等到所有客人都出了房间,它才会现身。”徐行说。
林尽愁张张嘴,想说从踏进入口起根本没见过徐行,以及那堆手外的异常生物,然而不用多费口舌,她也能想明白。
既然本质上是走廊的“碎片”,那么清洁工大概率和每一块砖、每一扇门、每一片地板一样无声无息融于走廊。
“那我们……有可能等多久?”
“嗯……”
黑暗中,徐行似乎迟疑不决:“……你饿吗?”
“如果你想吃点东西的话……”他这番话听上去带着苦恼,林尽愁牙根泛酸,她过于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黏糊糊的挖掘声,像双手伸进沾满腌料的鸡胸肉搅和。
“我不饿!”她大喊,声量响得让她自己心悸,“你别动了,我很好。”
天晓得徐行要挖出些什么玩意儿给她吃,他身上明明没带食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尽愁不由得衷心感谢笼罩视野的黑色,她并不好奇徐行如今的模样。
“那就按照你说的,先等等看吧。”
于是林尽愁开始坐着发呆,她眯眼勉强能看清正对面墙壁上的灰痕,有点像鞋底踹上去落下的三分之一个鞋印。
这与脑海深处某个仓促掠过的景象相重叠,学校,教室,靠窗的桌椅,调皮的孩子屁股底下放着椅子,抬脚一下一下踢墙根。
“你说小时候就认识我,是吧?”她若有所思。
“我不会骗你。”
“……但你不能向我描述当年的事?为什么‘那个’会阻止你,因为那是我的记忆吗?”
“我的记忆——我们的记忆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这片雾?”林尽愁问。
“可以这样理解。”徐行压低声音道。
“我们的记忆有什么用处?”林尽愁下意识捏自己的裤腿,“这个你也不能说吗?”
“……嗯。 ”
该死的。她到底造了几辈子孽,才被发配到这么个不给人留活路的地方,即使是噩梦也过于离奇。
她使了七成力扇自己耳光,脸颊至今浮着热痛,仿佛被火舌燎过。一股没来由的冲动推动林尽愁再补全另半张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松垮,犹如长途跋涉后疲惫的旅人。
走廊没半点动静,深渊般的黑暗屹立在侧,落地灯似乎彻底宣告罢工。不远处站着不知人形是否尚存的徐行,林尽愁一筹莫展。
平心而论,她拿不出强烈的求生欲,活下去自然最佳,但若是花光了运气,一朝死在某个角落,她也愿意接受。
前提是干脆利落,连遗言时间都不留的死亡。
关于走廊何时复位,徐行语焉不详,他自己用不着担心饿死渴死的未来,但林尽愁还没做好如此痛苦地死去的准备。
“你还是稍微过来一点吧,”徐行像个操心的幼儿园老师,“那边真的不安全。”
“……”林尽愁没心思与他争辩,依言往远离那团漆黑的方向挪了挪。
“咔嗒。”
小小的光团骤然照亮拐角,即使光芒并不强烈,假如看过去,也如根根细针刺痛适应黑暗的眼球。
可林尽愁无法闭眼躲避,借由那一星半点灯光,她怔怔地瞪着徐行的轮廓。
大片暗沉的痕迹染黑他的胸口,林尽愁辨别不出徐行的神情,她只感觉鼻腔内的血腥味浓度更上一层楼。
“嗯?”徐行在原地停顿几秒,转身前行越过拐角,而后回头喊林尽愁的名字:“快过来!这边是出口!”
林尽愁扭过脸一看,旁边的果然已是杂物间紧闭的门。她腿脚发麻,手肘撑墙才把自己拔起来,她走了两步又不动了,冲灯光范围内满脸满身鲜血的徐行问:
“……你要这副样子出去吗?”
“这个时间应该没人在二楼,”徐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我会去做一具新的身体。”
“还是用别人的做?‘别人的’又是哪里来的?”林尽愁喉咙发紧。
“是以前……留在这里的人,很久以前。”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你的手机不是自己的吧?”
“手机是下车时拿到的……我没有时间概念,无法统计我在这里度过的年月。”
“……好吧。”
荒谬到可笑。林尽愁尽量放平心态,跟随这位不能再算同伴的同伴转弯,走向前方明亮的出口。
她斜眼瞥了瞥默不作声的身边人,他的情况比预想中良好,起码没像恐怖电影一般眼球暴凸肢体残缺,除了抹不开的血迹,和先前包扎过的手臂,他的身体没有伤口。
要怎么才能制造一副人类的躯体?用什么能代替心脏?林尽愁不得其解,她大步跨进光明的二楼大厅,踩上结结实实的瓷砖地面,望着停在出口的徐行。
“你不回去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