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记挂着安公子,又酒意上头,叶葆珍一个下午都不能静心抄书,抄上几个字就要起身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如此反复几回,眼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地被乌云笼罩,她刚刚欢喜天黑得早了,便听半空中忽地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便是一阵砰砰啪啪地暴响,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狂风裹挟着冰雹就袭向了门窗。六扇雕花门被吹得大开,门板咯吱作响,两个窗户的八个窗扇在风中来回摆动,冰雹穿过洞开的门窗砸到桌案上。
“快,快关门窗。”岳昉第一个叫了起来,然而岳小姐喊归喊,被这冰雹的气势所慑,脚下根本移动不了半步。
叶葆珍见状冲顾琛和秦史两个大喊道:“一个来帮忙,两个去关窗”,说话间她自己已经冲到了门边,一手拽住一个门扇,用力把两个门扇往中间合,风实在是太大,她勉强把门合上,根本腾不出手来插门栓,好在此时顾琛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门栓给插上了。
两人配合,把余下的两个门全部上了门栓。又一起协助秦史二女把两个大窗户也给锁得死死的。“吓着我了,怎么忽然间下冰雹了?”顾琛摸了把汗水,一手撑在临窗的桌案上喘气,看样子余惊未消。
叶葆珍听了,猛地想起安清来,顾琛一个大女子尚且这般害怕,安公子不知怕成什么样?她冲秦史二女喊道:“小秦秦,你俩来帮我关门。”不待秦史二人反应过来,她抄起一个平日里用来垫脚的小板凳就跑到最东面的门边,抽开门栓就冲了出去。
顶着小板凳一路疾奔,刚越过穿堂,她就听得板凳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鸡蛋大的冰雹滚落在地上,有两个砸在她胳膊上,她边抖胳膊边往前跑,脚下踩到了一个,一下子就向前滑了两尺远。
很有些狼狈地冲到门边,她却意外地发现,六扇门都已经关得好好的,她忙冲里面喊道:“安公子,你们还好吗?”
“我们还好,你赶紧回去吧,若到晚膳的时候雨不停,就让人给我们送几把伞来。”房间内传来安清的声音。
美人近在咫尺,叶葆珍如何舍得就此离开?她又问道:“公子三个方才可有被冰雹砸到?莲房他们在房中伺候着吗?”
“没有被冰雹砸到,你快回去吧。”仍旧是安清回答她,安公子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心上人就在房中,自己却不能进去探视,叶葆珍心中很不是滋味,然而她看了一眼门边的两个大窗户,只见两个大窗户在狂风中闭得紧紧地,窗户旁甚至亮起了灯笼,显然安公子三个应对风雨很有一套,并不需要她。她也没有理由赖着不走,只好怏怏地道:“那我回去了,晚膳前还下雨的话,我让雾昆来送伞。”
“嗯,若是雨停了,就别送了。”安清的声音清脆利落,没有半分不舍。
叶葆珍越发觉得失落,顶着板凳一步步地走了回去,进得房门的时候,衣裳湿了大半。
“你怎么看上去失魂落魄地?”顾琛把她接应了进来,就惊讶地问她。
“清儿不需要我。”叶葆珍喃喃地道,也不看顾琛,径直去她和岳昉所在的桌案前坐了下来。顾琛三两步就跟了过来,关切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门窗都关好了。”叶葆珍把桌案上的书册往旁边一扒拉,有气无力地趴了上去,心里头是说不出的苦涩。
“我当怎么着了,他们关好门了,不用你动手,这不是挺好的?”岳昉抢先问道。
顾琛听了却是眨眨眼睛,对岳昉道:“阿昉你不懂,若是男儿家事事都自己做,那还要咱们女子何用?”
岳昉哑然。
顾琛见状,就继续分析道:“再说,若是一个男儿心里有这个女儿,他必然会想要依赖她,会不自觉地就冲她撒娇,他不肯依赖不肯撒娇,只能说明他和这女子有瓜葛。”
“清儿他,他说他还没有考虑好,我都跟他讲了,我会把楚公子当亲生儿子养,他还是有顾虑,我也不知道他还在顾虑什么。”叶葆珍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心中仿佛被人用石磙碾压了一遍。
“或许是担心你说得出做不到,你自己还没儿女呢,冷不丁地就要给人做继母,继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别说是继母,你看那些男儿家便是年龄老大嫁不出去的,一听说要给人填房做后爹,也没几个笑得出来的。”顾琛老神在在地分析了起来。
“有那么难吗?平日里有清儿照料他,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不就行啦?公子又不是小姐,养起来能有多难?”叶葆珍有些想不通,她自己没有兄弟,并不知道豪门世家是怎样儿子养的,她见过的蕉州普通百姓养儿子都很省事,便是最疼儿子的人家,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顾琛摇头:“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世家豪门的儿子那都是千金公子,一年光衣裳脂粉饮食起居,那就得几百两银子,便是公子懂事肯节俭,也得大几十两,略大些就要请师傅教授琴棋书画,光一把上好的琴就得五六十两银子,师傅们的束脩聘礼又是二三十银子,长大了还得备办嫁妆,嫁妆往少了说也得千把银子。你算算,没个两三千两银子,能养活得了一个公子?何况”
叶葆珍着急地问道:“何况什么?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顾琛道:“我听说安公子的儿子是和大公主定了亲的,他以后要嫁到皇家,那吃穿用度才学技艺,可不都得按最好的来么?估计呀至少也得五六千银子。我这也不是吓唬你,我大哥在家的时候,样样用的都是最好的,后来进了宫,按皇家规矩不用出嫁妆,我嫡父还是给了他五千两做私房。”
叶葆珍被惊到了,想了又想,方才道:“我回去跟姐姐说,让她把我那一份家产分给我,我家就我们两个,她是嫡出,她多我少,可是就算只给我一成,我估计也有个两三万,养个楚公子还是够的。”
岳昉听了便斩截地道:“你既然不缺银子,不妨接着去找他,把话跟他讲透了,他心里就踏实了。”
叶葆珍也有此意,当下重又坐了起来,“我待会儿借着送伞的由头再去一趟。”又冲顾琛一抱拳:“多谢阿琛替我解惑。”
顾琛一笑:“谢我做什么?你是我的朋友,安公子是莲房的公子,我帮你俩是应该的,倒是这天说不准要放晴。”
叶葆珍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傍晚时分,姚天果然放晴了,叶葆珍看看碧琉璃一样的天空,再看看满地的冰雹,很有些无奈地道:“这个姚天真是不成全人。”
岳昉低声道:“你想见他,借口多的是,不用非得送伞。你随便找个理由去见他就是了。他若是想见你,根本不会管你找得理由合适不合适。”
这话有理,叶葆珍用过晚膳去角门上求见安清,对守门的侍儿道:“我有册书找不到,想让安公子陪我去趟藏书楼,劳烦你通禀一声。”那侍儿答应着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齐苗的侍儿守正就出来见她:“今日天色已晚,公子们都要歇息了,公子们说叶小姐要找什么书册,让奴家陪着去,叶小姐请随奴家来。”
心上人不肯出来,叶葆珍也不愿跟这守正多啰嗦,她看了看守门的侍儿,对守正道:“公子既已安歇,那我也明日再查找书册吧。”
守正笑嘻嘻地点头:“奴家送送叶小姐。”
叶葆珍当先往回走,两个绕过第一进正房往西跨院走,走到西跨院的角门附近,守正忽然道:“小姐若是有什么话,不妨对奴家讲,奴家会转告安公子的。”
“请你对安公子说,我能分到两三万家产,养得起他和孩子。”
这晚上安清失眠了。他把嫁给叶葆珍可能会遇到的问题,统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儿跟自己讲叶葆珍是个极不错的女子,改嫁给她,未来的生活必然要比在楚家熬日子强上许多。一会儿跟自己讲才跟叶葆珍认识一个多月,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充分了解一个人,自己更不了解叶葆珍的家庭,以后嫁过去,倘若跟叶葆珍的姐姐起了冲突,那可就叫叫天天不应了。一会儿跟自己讲,这世上的女儿大多不肯做继母,叶葆珍不仅愿意养涛儿,还舍得花大笔银子,这样有爱心有担当的女儿,自己说什么也得珍惜。一会儿跟自己讲,叶葆珍还年轻,心性未必坚定,今日的许诺来日未必能一一兑现,自己不要太过天真。一会儿想着楚家未必会同意他跟楚宙和离,安家没准儿也不会同意,倘若自己要和安楚两家对抗,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下去?一会儿想着自己劝人家顾琛要为感情争取,怎么轮到自己就不敢争取了吗?
这么翻来覆去一晚上,次日早上,安清就觉得头有点昏,眼皮有点重,莲房看他情形不对,就问他要不要看医士,他摇摇头:“我就是夜间没睡好,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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