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晚间向来不用夜宵的,他知道楚宙不喜欢胖子,为了尽量维持住苗条的身段,他在饮食上自我要求极为严格。齐苗倒不管这些个,拈起一块荔枝膏就大口吃了起来,这一吃就停不住,连吃了三四个,方才闭上眼睛给予鉴定:“软糯清香,甜爽可口,韵味无穷,这是清若空的荔枝膏,阿清、谢谢,你俩不吃,可真是太对不起这美食了。”
谢公子被齐苗说得食指大动,走上前去品尝。安清却是看也不看,从架子上拿起一册《琐窗幽梦》,往莲叶灯台下坐着,边翻书册边对齐苗轻声道:“不过是块点心,哪有你说得这么玄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大人不让你吃饱饭呢。”姚天男儿不得妻主宠又不得岳翁岳母欢心的,常会受到不准用餐的惩罚,也有人会被家人仆侍克扣了饮食,可是以他之前所听到的,以及这两日齐苗亲口所说的,他是断不会相信叶衡会苛待齐苗。
“阿清你不懂,美食就是人生的乐趣,哪怕吃得再饱,哪怕胃里已经没有地方了,只要看到美食啊,我也能坐起来再战上三百回合。”齐苗推开了食盒的第二层,把里面的烧鹅端了一盘出来,起身从旁边放餐具的柜子里拿了两双筷子,招呼谢公子一起享用。谢公子也是个胃口好的,两个风卷残云一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烧鹅吃掉了大半。
安清在一旁闻着烧鹅的香气,仍旧静坐不动。齐苗和谢公子两个也不会理会他,自己吃得十分尽兴,谢公子到最后停下了筷子,还真心实意地赞叹:“这烧鹅味道真好,楚大人当真照顾我们,让人买这么可口的夜宵。”
安清听见了,顺口接话道:“姨妈平日里就是个讲究吃穿的,她府里的饮食器具,样样都比我们尚书府精致,做个小炒肉都要十八道工序呢。”
“你俩还别说,我觉得这夜宵,未必是楚大人派人买的。”齐苗忽然停了下来,眸子中全是发现了新鲜趣事的亢奋。
“怎么说?”谢公子好奇地询问。
“不是姨妈派人买的,还能是谁,王韶王大人?”安清侧头看了眼齐苗,见齐苗一脸的激动,不由得跟着疑惑起来。
“你俩好糊涂,且不说修书处既有厨娘又有厨子,咱们三个又都有家人贴补,压根儿不缺饮食,便是楚大人或者王大人果然格外费心,她也顶多是让人去几个点心铺子、酒楼饭庄里面给咱们买东西,什么一品酥啦、芙蓉楼啦,白鹤飞来啦,京里正经卖吃食的地方数不胜数,怎么这些地方都不去,单单让人去清若空呢?谁不知道清若空是歌舞坊。”齐苗剖丝理茧,三两下就把事情考虑透彻了。
安清思索了下,不得不承认齐苗说得有道理,虽说清若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可身为修书处的总督办,又一向谨慎持重的楚晗派人给三位公子买夜宵,怎么着也不该选择歌舞坊,他捧着手中的书册,望向齐苗,“不是姨母也不是王大人,那你说这事会是谁做的呢?”
“以我看这东西多半是那个叶葆珍买的。”齐苗眼中精光闪闪,嘴角的笑容更是极可玩味。
“叶小姐?她送咱们吃食干嘛呀?”谢公子一边拿湿帕子拭面,一边疑惑地问道。
“依我看她无非是想要巴结讨好咱们,她一个地方上来的九品小官,在咱们跟前殷勤些,将来好处多着呢。”齐苗起身喊了侍儿进来收拾,打了个呵欠道:“吃饱了就困,我呀该去睡了。”
“那也说不上,她官品是不高,可我们三个连官品都没有呢,她犯不着巴结我们的。”谢公子跟着打了个饱嗝,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这个房子虽说有四间,却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是个连着的两间房做客厅,两侧各有一个雕花墙板隔开的暗间,安清和齐苗各住了一个,他就住在了第二进的房子里。
安清跟谢公子的看法一样。他们三个虽是揽了朝廷的差事,但之前也就齐苗有在朝为官的经历,齐苗还是早就辞了官的,因而朝廷并没有给他们官职,当然因他们三个都是官家夫郎,朝廷也不敢亏待他们,每人每月按正七品男官的标准给他们支发十六两银子的薪酬,还起了个名头叫笔砚钱。叶葆珍是新入仕的九品官,论银子未必有他们多,可人家叶小姐是在吏部记了名号的正式官员,将来积资历升迁,必定不止这个。怎么看人家一个前途光明的官家小姐,都没有巴结他们三个手无实权的男子的道理。
“真真的你们两个是个木头,这点子事都看不明白?”齐苗看着谢公子离开,又将他和安清的心腹侍儿遣去打热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安清犀利地道:“她不巴结咱们三个,还能不巴结咱们三个的家人吗?不说别的,就说谢谢的妻主陆大人在吏部做司勋郎中,这叶葆珍打点好谢谢,以后用得着陆大人的时候,陆大人还会为难她吗?”
好像也有道理,安清点了点头。
齐苗进了东侧间,一抖床铺上的薄被,开始解袍子上的盘扣,把袍子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方才继续向安清补充道:“如果不是巴结我们,她还能是对我们献勤不成?我们三个可都是嫁了人的男儿了,人家年轻轻的小姐要献勤也得找个青春妙龄的少年郎啊,找我们,人家是傻子啊?”
这话就更加有道理了,姚天男多女少,未嫁的男儿还能勉强算个宝,刚刚嫁人的男人偶尔也还有人看上两眼,嫁人多年又生养了儿女的男儿却是连婢女们都不肯多加理会的,人家叶葆珍再怎么样,也是个做了官的小姐。
安清低了头继续看书,可是心里不知怎得有一丝惆怅。这惆怅搅得他失了眠,这晚已到了丑时了,他还没能睡着,他躺在西侧暗间的架子床上,瞧着从雕着菱形花纹格子的丹窗中透进来的支离破碎的月色,很有些抑郁。
那个看上去生机勃勃又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儿,果然也像别人那般是个只知道巴结权贵的势利小人吗?
夜里记住了这个叶葆珍,次日清晨安清洗漱过后,就不知不觉地往第一进正房来,快要走到台阶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直接从跨院第三进的角门进入第三进正房校书的。
他刚要退回去,却听院子中有人问道:“安公子早,安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声音欢快又清脆,还没等他扭头看,那人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他跟前,笑容满满地看着他:“公子有事,尽管进来。”
他暗暗苦笑,怎么这么巧,随便走了两步就遇上了叶葆珍?
叶葆珍是个不爱睡懒觉的,昨个儿家住京城的年轻同侪们都回家住去了,偌大的西跨院只余她和另外两个原来任职玉龙的老年女子,她和这两个老年女子没什么话说,起床后就索性来正院溜达,这一溜达就看见了安清。
安公子今个儿内里着了一件白色交领细葛小衫,外面穿了件天蓝色的绍绸绣花长袍,长袍外面又披了件白色的流烟纱衫,端庄齐整中带了几分掩不住的柔弱娇怯。
叶葆珍脱口而出道:“这还是七月里,公子怎得穿这般厚?公子可是有恙?”
这样的夏日早上,她以往在家里都是上身穿件背心下面着条及膝短裤就开始练武的,如今在修书处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穿了件半袖外衫,下面也套了条百褶裙子,裙子厚了些,她多少有些嫌热,这安清却是里外穿了三层,怎么看都像是抱病在身。
安清沉默,这女子是怎么回事,她是没见过柔弱男儿吗?怎得一看他穿得规整,就冒冒失失地问他是不是有病?哪有这么跟人聊天的啊,她不知道在姚天,男儿家最怕被人说有病吗?虽说世人都道娇滴滴的男儿更容易讨得妻主欢心,可若总是病恹恹的,甚至有恶疾在身,那必然会影响妻家抱女孙,没有哪个女子家里会喜欢这样的男儿的。
他自幼身子就算不上健硕,生养儿子的时候又没做好月子,这几年身子骨娇弱得厉害,为了这个,没少被岳父碎嘴。好在他是安国公家的公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岳父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给安家和皇后面子,岳母楚昀更是盼着他能给楚家生个嫡孙女,前前后后请太医给他开了好几回药,他也认真吃了,却始终不见大的起色。
自己竟是弱到连一个才见了两三面的愣头青都看出来身子不好的地步了,阿宙她,之前天天对着他,心里指不定是怎样的嫌弃呢。想起楚宙,他就没心思管眼前的叶葆珍了,一低头,越过了叶葆珍匆匆离去。
叶葆珍眼睁睁地看着安清一语不发地穿过第一进正房角落处的穿堂往正房第二进走去,她忙跟了过去,急切地喊他:“安公子,你生气了?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安清压根儿不予理会,加快了步伐,眼看着就要进入第二进的穿堂了。叶葆珍一个箭步跃了过去,上前拦住了他,急得头上全是汗:“安公子,你便是当真身子弱,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呀,男儿跟女儿不同,女儿要自己种田做工讨生活,男儿有妻主保护有妻主养活,身子再弱都没关系的。”
这人可真是自以为是,安清瞪着她:“你怎么知道没关系?你又不是我家妻主。”
叶葆珍听了不以为然地道:“你家妻主娶了你这么好看的男儿,哪里还舍得挑剔你?”这样子又美丽又娇弱的男儿,哪个女儿有福气娶回家里,还不得天天供着?还敢嫌他身子弱?
这话恰扎在安清心中最痛的地方,他瞬间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这世上终究有比我更好看的。”
叶葆珍一下子就惊了,安公子这话什么意思?他的妻主娶了他,竟然还敢让他难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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