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苗说到做到,果然,再没有放守正出来过,不过是几天的功夫,雾昆就眼见着憔悴了,做什么事儿都没有精神。
叶葆珍看自家婢女这个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但她知道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守正是齐苗的侍儿,齐苗的意思很坚决,甚至没有收她和安清的补偿银子,说是叶家虽是世代清官,也有足够的银子出嫁一个侍儿,用不着他们妻夫两个赔偿。还是安清出于对守正的同情,坚持要给守正一百两银子,说是这是给守正出嫁的添箱钱,齐苗这才收了下来。
既然没有什么办法,叶葆珍只能劝雾昆不要那么伤感,她不怎么会安慰人,能说的话只是不管怎么说,守正还活着,这比死别强多了。
雾昆却是不需要她安慰的,雾昆也不抬眼看她,只用哭腔对她说道:“小姐你不用劝我我,我知道的,我养不了守正的。且不说家里还有二喜,就算没有二喜,我挣的这点月钱连一斤牛肉都买不了,想要让守正跟着我风风光光的快快乐乐的,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家主子既要抬举他,给他物色个读书上进的年轻女子,让人娶他做正室,这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若是阻拦了他,便是我对不起他。他以后若是运气好呢,给人生个女儿,人再得个官职,他便是官家夫郎了,如果运气足够的好甚至能成为朝廷的诰命夫郎,岂不比跟着我强一百倍吗?我就算是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我能让他成为诰命夫郎吗?我这辈子也就配和二喜白头到老了。”
叶葆珍听雾昆这么说,很有些替雾昆心酸,她拍了拍雾昆,陪着雾昆坐了下来。
今个儿是十月初六,天空中星斗璀璨,寒霜清冽,老年女子已经入睡,前头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仆两个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雾昆指着后院的方向对叶葆珍道:“小姐,你还是要努力呀,公子跟了你就没了诰命夫郎的身份,你若是官做的不够大,可就辱没了他了,你怎么着也得给他挣个封诰回来才行。”
叶葆珍对此倒是没怎么想过的,她刚开始做官,还没有太考虑前程的事,但事涉安清,她就用力点了点头,很是豪爽地对自己婢女言道:“我会努力的,不会让清儿受委屈的。”
然而雾昆并没有因为她这么说就停了下来,雾昆得到的消息比她更多一些,她这几天在修书处认真修书,空闲的功夫又被喊去给秦史两个女儿帮忙整理医书,一天忙得跟陀螺一样,都没能够同顾琛和岳昉闲聊天了,知道的消息还不如雾昆多。雾昆继续对她言道:“小姐,你可知道,楚大小姐家的水公子怀的是个女儿,楚尚书已经放出话来,如果这一胎,水公子平安生下女儿,她就扶正了水公子,那水公子就成诰命夫郎了。安公子什么也不是,万一哪一天狭路相逢,安公子得多难过啊。”
叶葆珍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也得问一问顾琛楚尚书这个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再向岳昉打听打听有什么样的门径可以尽快晋升。
安清待叶葆珍从前头院子里走了回来,主动上前迎了过去,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娇娇悄悄地问她,“妻主,今儿个不开心吗?”
“清儿”,叶葆珍最受不了安清这样子娇声俏语地同她讲话。她双手攀上安清的后背把安清那柔柔弱弱的身躯抱在她怀里,这才轻声向人保证,“清儿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给你挣一个诰命夫郎的身份的。”
安清不知道叶葆珍为何会如此说,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他笑盈盈地答道:“我又不是为了诰命夫郎的身份才同你在一起的,你是乞丐还是官人,跟我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叶葆珍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不想把雾昆的话讲出来,便径直对安清道:“可我还是想给清儿挣个封诰出来,清儿的朋友都是有告命夫郎的身份的,岳公子啊陈公子啊他们都是豪门少正君,我不想清儿以后跟他们连坐都坐不到一起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安清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用玩笑的语气道:“你要想让我跟他们坐到一起去,那可就有些难了,陈语和那是国公正君,岳晔也是侯爵正君,你得做到几品官才能让我和他们平起平坐啊?”
“呃”,叶葆珍有些回答不上来了,她并不了解朝廷的封诰法则,但是直觉告诉她,想让安清同国公正君平起平坐,那她总得做到三品以上。三品以上的官,可没那么好做呢,她眼下才是个九品,最低的品级。
安清见叶葆珍神情有些沮丧,便笑着开导她:“单论品级我以前也不能够与他们同起同坐的,怎的嫁了你就非要与他们同起同坐呢?阿珍你呀,不要把事情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扛。如果是这样子的话,我就不是喜欢你,是在为难你了。”
他嫁给叶葆珍本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那些个虚热闹,他早就经历过了。
\"清儿\",安清如此地通情达理,让叶葆珍对他又爱又愧疚,可是偏偏她现在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妹子,什么也无法给予,她只能努力地向安清保证,尽管这话听起来空洞洞的,除了真心什么都没有:“清儿,我会尽力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同他们差得太远。”
安清并不认为自己同那两个朋友差得远就有什么问题,但叶葆珍既然想要为他而努力,他也不好打断年轻女儿上进的心,当下只蹭了一下叶小姐那修长的脖颈,糯声道:“我今天不那么累,咱们要不?”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低得听不到了,饶是嫁了两位妻主,他仍旧无法把那种妻夫之间的事情说的坦荡直白。
叶葆珍立刻就懂了,她欣喜极了,双臂一用力抱起安清就往月洞门里走。
齐苗做事是非常果断的,三日之后,在十月初九这一天,安清便听到齐苗跟他讲,说是叶衡已经物色了一个从绍州来的年轻女儿,这女儿只有二十岁,正在备考科举,人品忠厚。
安清有点儿担心这样子年轻上进的女儿为什么会乐意娶守正?毕竟守正只是一个侍儿而且已非清白之身。
齐苗接下来的话,让他明白了原因,“我陪给守正二百两银子,加上你给他的一百两,共是三百两,还送了他两套衣裳一套首饰。正君哥哥给我面子,认他做了义子,出嫁的轿子从叶府抬出去。妻主还承诺那个女儿只要娶了守正就举荐她去太学里读书,做朝廷给银子的廪生。”
安庆在修书处久了,已经知道太学选学生是有几个途径的。第一种是官员女孙,这种可以免试入学的,第二种是朝廷要员和地方长官举荐过来的,第三种才是自己考上的。这三种都由朝廷供养,便是考不中进士,也由朝廷一直发银子养着,若是肯去做小吏,那更是不用同任何人竞争,直接就能做。最后还有一种是没有人举荐,自己也考不上,但是家中比较富有,乐意到太学里面读书自己承担灯烛伙食费,这种称之为附生。
虽然太学中有一大半儿都是附生,但对于出身贫寒的女儿来说,还是更想成为一名由朝廷供养的廪生,毕竟能够做一个由朝廷供养的廪生,衣食便可无忧,比起做官也差不了多少了。
廪生的实惠,丰厚的妆奁,叶家义媳的名头可能带来的无限的前途,除非是那种非常固执的拎不清女儿,否则都会知道应该怎么选。
“吉期就定在本月十六,倒不是我这么急,是那女孩子急着到太学里读书,催着我们早些定。”齐苗说到这里,很有些得意的样子。
安清瞧得不是个滋味,谢公子倒在一旁插话道:“既是女家乐意娶,早点嫁了也好,早点嫁了,守正的心就定了。”
安清心头一颤,虽然他也知道,叶家做主让守正另外嫁人,那守正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守正这么快嫁人。
齐苗接过谢公子的话茬道:“正君哥哥说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个嫁,不如早些嫁了,若是拖得久了,万一有谁同叶家关系不好,跑过去说三说四的,倒把事情弄糟了,我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横竖是要嫁出去的,赶早不赶晚。”
安清难以说话,唯有唏嘘。
好半晌,他方问齐苗道:“那守正的意思呢?他也同意吗?”
齐苗听他这么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们家逼迫守正似的,你不想想我妻主是大理寺卿,天下法宪都担在身上的人,她能做这种威逼男儿的事吗?那自然是守正同意的。”
“可是守正怎么就同意了呢?”安清很是费解。
“我和正君哥哥翻来覆去地同他讲道理,他还能不明白吗?跟着雾昆,没有任何出路,那日子就是谷底下的泥,嫁给那年轻的女儿以后有的是机会做官家夫郎,甚至是诰命夫郎,这样的大好前程给谁谁不要?不会选择的才是傻子。”
“可是选择了好的前程,就能够开心了吗?”安清喃喃自语。
“阿清,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守正选择了嫁给别人,便是对不起自己的心,可是人不都是慢慢学会选择的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都是傻子。”齐苗很是耐心地跟安清讲道理,“别说守正只是个侍儿了,大家公子又怎么样,该妥协的时候不也得妥协吗?你看岳晔之前多么强硬一个人呐,现在不也得同意赵侯纳侧室吗?”
“什么阿晔已经同意了?”安清吃了一惊,惊讶之下他的神情都变了。
“我瞧是早晚的事儿,人家莫主管肚子都大了,他再嘴硬又能嘴硬几天呢?”齐苗答得轻描淡写,“听说赵侯府上明个儿有宴席,估计就是要宣布娶新人的事了。”
安清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之前并不是那么喜欢岳晔,他的性格偏柔弱,岳晔的性子偏凌厉,嘴巴也不饶人,总是念叨他性子太软,纵得侧室无法无天,他到修书处来之后,自觉同岳晔这样的侯门少正君不是一样的人了,同岳晔的关系也就更加疏淡了。后来岳晔同着赵湘来出席他和叶葆珍的婚宴,他知道岳晔还是拿他当朋友的,眼下听到岳晔马上就要妥协了,他的心里头很是不欢喜。
这不欢喜,仿佛是他刚刚走出了泥淖,一抬头,前面引路的灯灭掉了,只余他一个人暗夜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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