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宙是安清和段氏用过了晚膳,侍儿们把杯盘碗筷撤下去清洗的时候到达正院的,她一进朱红色的房门,安清、楚霄、小公子楚吟涛全都站了起来,房中站着的侍儿老仆更是屈膝弯腰恭迎大小姐。
安清本有些担心,段氏让人把楚宙从水公子处喊来,还喊了两趟,楚宙来了说不定会发火,然而楚宙脚步轻盈,脸上更是笑意融融,一进来先给段氏问好:“父亲晚膳用得可香甜?今个儿可有什么事,有事只管吩咐女儿。”再冲安清三个点了点头,示意他三人落座。
段氏在让侍儿第二次去喊楚宙的时候,是起了些火气的,可此时已经被楚霄逗趣耍宝地一通搅和,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又见楚宙的态度还算温良,心头就越发地柔和,向楚宙笑着招手道:“我的儿,为父也没甚事,今个儿你夫郎回来了,为父喊你一起来用晚膳罢了。你可用过了?没用的话爹爹让人再给你弄些。”
安清见段氏如此说,便知段氏的慈父心肠又发作了,他暗暗地叹了口气,段氏面上瞧着威严,却毕竟是楚宙的亲生父亲,大部分时候都是向着楚宙的。
楚宙听了段氏所说,就看了安清一眼,安清连忙再次站起来向楚宙打招呼,低低地喊了声“妻主”,楚宙脸上仍旧笑嘻嘻地,先看向段氏,半真半假地埋怨:“女儿知道清儿回来了,正准备用了晚膳去东院里看他,父亲就等不得了,父亲也太疼女婿了。”
段氏笑得合不拢嘴:“为父疼他,还不是因为他是你夫郎?”
楚宙上前抚了抚儿子楚吟涛的头发,弯下腰来问他:“儿子今个儿可好么?可有什么事要娘亲做的?”小公子悄声道:“孩儿的棋子又丢了一颗,娘亲再给孩儿补一颗吧。”
安清听了就有些无奈,儿子楚吟涛的棋子乃是当今皇后安澜所赠,每一颗都是内侍省的工匠用金山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偏儿子不是个精心的,今个儿丢一颗,明个儿丢一颗,不足一个月,已经丢了十几颗了,每次丢,都是楚宙让婢女拿着家中的金山玉去工部的玉饰店铺里找老玉匠打磨了补上。他去修书处之前叮嘱了儿子,说是爹爹不在家里,你一切都要乖乖的,莫再这么丢三落四的,儿子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上一回他回家问及棋子,儿子说一颗也没丢,他正欢喜儿子有长进了,今个儿却是又丢了,也不知楚宙会不会不耐烦?
楚宙脸上倒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摸了摸楚吟涛的小脸,霭声道:“小事一桩,明个儿娘亲就让人去弄,这回索性弄他十几颗,省得天天去。还有什么事吗?”
小公子仰脸看着楚宙,老实不客气地问道:“娘亲上次答应带孩儿去游太液池,到底几时去啊?”
安清闻言心头一动,自打太液池允许百姓游玩,京城贵女们就纷纷携着心爱的夫侍或是歌儿舞男乘船游赏,他还从未和楚宙一起游过太液池,楚宙倒是带着水公子去过好几趟。
楚宙细长的蛾眉抽搐了下,却仍旧笑着回答儿子:“前些天太热了,娘亲怕热着你,这一两天凉爽了就带你去。”小公子一嘟嘴:“娘亲可不能说了不算哟。”
楚宙笑呵呵地嗔了儿子一眼:“娘亲答应你的事,几时没做到过?”小公子听了,就抿嘴笑了起来。
安抚完儿子,楚宙就偏头看向安清:“你在外面做事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我待会儿过去。”她脸上没什么笑意,可是声音并不冰冷。
安清有些舍不得儿子,可是楚宙是他的妻主,当着这么多人,他不能不听楚宙的,当下向段氏屈膝行礼:“女婿告退了,岳父大人多保重。”
楚家府邸宏深,安清带着侍儿莲房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东院。一进院门,侍儿老仆们就纷纷从两边全是蓝色柱子的游廊上围拢了过来,“正君回来啦”,“公子回来啦”,“公子累不累?老奴给公子沏好茶了。”
安清笑着点头,这东院住了十几个仆侍,一大半都是他从安家带过来的,平日里都挺向着他的。莲房冲两个老仆吩咐道:“公子在外辛苦,快去烧兰汤来,让公子解乏。”
老仆们闻言飞快地去了。
安清径直往正楼上走,侍儿们群星捧月,随着他绕过假山进入正楼。到得一楼大厅,侍儿老仆们大都留了下来,只莲房和两个贴身侍儿陪着安清前往二楼的卧房内歇息。
才走了几天,房中没什么变化,安清进得房门就直奔里间,在莲房的服侍下换了在家穿的衣裳,就近坐在了长榻上,楚家的贴身侍儿捧上茶来,安清接过抿了一口,这侍儿就退了出去,安家陪过来的贴身侍儿抱鹤一边给他整理要浣洗的衣裳,一边轻声问他:“公子在正院里用膳,奴才们也不敢打扰,公子可见到大小姐了?”
“嗯。”
莲房接话道:“大小姐说待会儿要来看咱们公子呢。”
抱鹤听了就喜上眉梢,“奴才去给公子准备衣裳。”安清心中明白楚宙多半不会留宿,当下淡然阻止道:“不必忙,近日家中可有什么事?”
那抱鹤看安清淡淡的,就也反应了过来,敛了笑意道:“张家的近来很老实,曲家的胡家的也都安分,盛家的舒家的本来就是两个没嘴的葫芦,沈家的这几天也没什么动静,大小姐每日仍旧宿在海天园里。”
安清一怔,水公子被诊出有孕已经一个月了,怎得还楚宙还恋着水公子呢?她不再喜新厌旧了不成?按理说不会呀,他嫁过来之后,楚宙身边新人不断,先纳了曲家胡家两个小侍,又纳了那个欢楼男儿,欢楼男儿被赶走后,小官员的儿子张家公子就进了门,也就他生下儿子楚吟涛的那阵子,楚宙比较老实,可那也不过是看在他哥哥安澜怀着凤胎的份上,加上楚霄投敌弄得楚家在朝廷里抬不起头来,楚家从楚昀到楚宙都不得不收敛些。楚霄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楚宙就纳了水公子,水公子原本是玉龙的皇子,人生得漂亮也有才气,琴棋书画自不必说,便连枪法剑术,也跟敏君学了几日的,这样的男儿虽说当年嫁过高敞,也不碍着楚宙爱如珠宝,为了水公子,楚宙没少跟他闹别扭。
可饶是这么着,水公子进门后不到一年,楚宙就又纳了一房,只不过这新纳的沈公子是西境投降官员家的儿子,除了生得好一副好颜色再没什么特别的,根本就不是皇子出身的水公子的对手,楚宙宠了没几天就丢到一边去了。这样一个总是贪新鲜不满足的妻主,如今竟肯陪伴有身孕的水公子,是她忽然间转了性子,还是水公子才是她真正爱的呢?若是前者也倒罢了,若是后者,让他情何以堪?
抱鹤看了一眼安清的脸色,声音越发压低了些:“奴才听海天园里专管洗衣裳的沈爹爹说大小姐收了水公子的两个侍儿,夜间都是那两个侍儿轮流伴宿。”
原来如此,安清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释然还是该愤怒,好半晌方才问道:“哪两个?”
“在蓝桥风月被打的那两个,公子知道的,那两个小蹄子本就是轻骨头,而今得了水公子的话服侍小姐,更没了忌讳。”抱鹤眉眼中全是不屑。
安清暗暗点头,在安家做事的侍儿极大多数都是行动勤快为人正派的,侍儿们相互之间说起话来,都看不上那些一心讨好主子的侍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被主子收了房的,他们就更看不起了。只是这两个既是得了水公子吩咐的,倒该另当别论。
他刚要发话,莲房就气呼呼地道:“用自己的侍儿讨好妻主,这是最不上台面的夫郎才会干的事。这水公子怎么这样,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是皇子,一举一动都金尊玉贵呢。”
“是咱们凰朝的大家公子们都不这么做而已,原来玄武玉龙那边这种事多了去了,据说他们不忌讳这个的。听说那舒将军的侧夫慕公子做得更不堪呢。”
莲房急了:“他们忌讳不忌讳是他们的事,咱们大小姐也是的,怎么能收夫郎的侍儿呢?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惹人耻笑?”
安清闭了闭眼睛,莲房说的是对的,水公子不懂凰朝的规矩,可是楚宙岂能不知道呢?她明知道还肯收房,无非是贪欢罢了。他只觉心里头的失望又浓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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