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紧握着竹简,眼底的微光隐去,抬头只说:“我心疼哥哥,不服气爹。”
夏烨摸摸她的头,那些从自己开始到对父权乃至对无常的质疑他都明白,但他转移了话题:“一者若为我,其实不必,大哥无恙。二者,你是为了那千山奴吧?”
夏灵眼皮撑开,认真回答道:“他不是奴。”
“族败国破,其身到哪都是奴。”夏烨道,“奴者,罪人也,他这个年纪或许并未在战场上开杀戒,但他承了败族的耻辱,如今是个弱者,而战场之上,弱与罪挂钩。”
夏灵怔了片刻,低头小声问:“大哥,千山族害你失去了一辈子的康健,你恨他们么?”
“双方交战,谁都付出了代价,我无话可说。”
“我以前恨的。”她抠竹简,“我觉得他们不好,因为受害的是你。但当我看见那些俘虏,看见千山崽哭的时候却不一样了。有什么复杂的、不曾感知过的东西在胸腔里乱撞,我说不出来,只有一点肯定,宫中有各种各样的奴,但是他不是——至少在我心里。”
夏烨眉心动了动,心里暗自道不妙。
傍晚时分,夏灵出了储君殿回和烟居,谁知道走之前那人还好好的,到了点再去时,他却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发着惊人的高烧。
医师把他后背的绷带解开,愕然发现伤口感染了。于是一阵医治,好歹把烧退下去了。
夏灵待在他旁边没走,指尖揪着野草反反复复地转,低头看着他昏迷中的脸。
“我可能有点……坏。”她说,“明明应该担心你的身体健康的,可一想到你还得在宫里休养一阵,竟然有了点庆幸。”
“既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又希望你好不了。唔……不是有点,是很坏。”
夏灵坐在他床头,屈起一膝抱住,歪头看着他,继续小声叨叨:“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朝堂的大臣也知道了宫里杂七杂八的事,为首的太宰卿说王姬行事过于娇纵无端,又恐受奸细蒙蔽,理应肃正左右。”
她拿草戳了戳他的脸:“说你是小奸细呢,他们都没见过你,也不知道怎么判定的。”
“阿千战,你在大山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夏灵问完又改口,“算了,你也不用比划,回想起这些定然是艰难的,你要是再掉眼泪,我可受不了。”
“我说说我。我小的时候……”她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掰着手指头列举完习礼、女红、认字、学武几大样必修后就停下了。
她想起芸夫人絮叨讲述的自传,垂下了手:“我似乎挑不出什么有水花的传奇。故事都围绕着宫里的人和事,仿佛每天都被安排得满当,这里沾一点那里也练一点,但仔细回想,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大哥说,是因我大门不出,伙伴稀少,才会舍不得你。虽有些道理,但又不太准。宫里多少和我年纪相仿的宫人,我屋子里每天来往都热闹,朝露和晨曦也和我差不了多少,都是陪着我一块长大的。但是……”
她笑了:“他们其实只把我当做王姬,除了那几个亲人,没有人以名字唤我,小名更少。像父王,他也从不以小名唤我。”
“王姬有很多个。大周朝六个诸侯国,其他国都有王姬。纵观中原,历数古往今来,王姬数不胜数。可是,冬欢只有一个。”
“千山崽,你是第一个叫我小名的外人。”
她摸摸他头发,垂首:“我舍不得你,和孤独无关,只是因为你是你才舍不得。”
她坐了半晌,直到日暮西山,晨曦来请她回王姬殿,说王差人来,今晚要陪女儿吃晚饭。
“知道了。”夏灵低声应过,自床上下去,指间的草芽随手放下。她回头再看他一眼,屈指轻弹了他额头,随后离去。
门关上,床上的少年慢慢睁开了眼,抬手捂住额头,眼睛里明明灭灭。
这几天,那在暗处的族人通过各种隐蔽的方式传给了他好几次消息,大意为:“用和其他人全然不同的平等态度对待王姬,更能讨她欢心。尽量拖延时间,多留一天是一天,王姬联通了夏王室里复杂的方方面面,切记把握机会。”
感情牌应当是最好打的了,简单,又有效。
可是……
他的左手摸索到她留在床上的草芽,便拾起举到跟前看。发呆了许久,窗外阳光渐逝,他的眼睛跟着暮色一起黯淡。
最后他把草芽贴在胸膛上,轻不可闻地说:“你也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外人。”
灵:呱唧呱唧吧啦吧啦
崽:嘴真碎啊……
然而还是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听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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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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