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耿直,话里带着不自知的真挚的惦念。
一个涉世未深,把心塞误以为护不得的置气。
两人年岁正轻,情窦初开却都不解其意,相处状态便奇特,亦对立亦相通,亦冤家亦相惜。
钟声掩盖了心跳,但彼此声音却很清晰。
他期待地示范了一句“冬欢”,夏灵楞了片刻,认认真真地唤:“昭淮。”
得了一声新名字的少年眉眼瞬间舒展开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身后像是有条蓬松的大尾巴不住摇晃。
几日来的困扰和置气在轻唤里烟消云散,两个笑声重叠,昭淮哼一声,夏灵则哈了一字,趁大家没注意侧身踩了他一脚。
他这时没脾气,只歪着头压着声音追问:“新名字,什么意思?不会是拐弯笑我吧?”
夏灵煞有其事地点头,龇出个虎牙:“对,笑你是个呆瓜。”
昭淮歪着头注视她半晌,轻哼了一声,嘀咕了句自带加密的千山语,只是那表情明晃晃地表示着“随你了”。
他喜欢这新名字。
夏灵猜。
他张了张口,忽然有些腼腆,挠挠不知道放哪的手,憋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
偏在这时钟声停,众少年自发地鼓掌叫好,把他的话给盖过去了。
夏灵指指耳朵,比划着手示意听不清,昭淮红了耳朵,没好意思再说一遍。
她听见苗霏叫沈姬,走出一步往声音方向看去,正见苗霏拉着夏瑶过来:“沈姬你在这啊!刚才司女敲得可好听啦,你站这么后看不清吧?”
夏灵摆手发笑:“看不着没事,我听得可清了。”
“你在这儿啊。”夏瑶笑着,一语双指两人,“课已结束,我们要回去了,沈姬一块走么?”
夏灵也笑:“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走,我们明天再聚啊。”
夏瑶便道:“那我们先归家去了。千山,回去了。”
夏灵笑意僵了些,没说什么。昭淮楞了,干杵着等了一会,见那坏家伙没反应,只得悻悻唔了一声。
日暮散课,众人归巢,夏灵一人留在了广听殿里,取出来时带着的一罐花蜜想去送给无尘,做上次她送花给她的回礼。
只是夏焕居然也留下来,他那么高大的个子弯着腰,向坐在椅子上擦拭编钟的无尘讨教课上的问题。无尘说话间面纱随着呼吸微动,额间的朱砂红痕艳丽,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超脱神秘。
夏灵在不远处看着,觉得眼前的构图意外的和谐。难得见三哥那么粗糙的人,脸上还有这样恭敬温和的神情。
不一会儿无尘站起身来,夏焕也站直,两人说了一会,他摸摸后脑勺傻笑着走了。离开了司女几步,他这才看见那边的夏灵,咿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夏灵如实答了:“司女先前送过我一捧鲜花,我来送她回礼。”
“鲜花?”夏焕嘀咕,“就你有啊?好吧,送完早点归家,人家司女也很忙滴。”
说完他没轻没重地拍了幺妹的脑袋一把以示亲近才走人,夏灵龇牙咧嘴,在心里不住吐槽他。
等他走了,夏灵往无尘而去,这素来笑眯眯的司女有点无奈地伸了半个懒腰:“信主,你这位三哥长得也太高了,予人压迫感不小。”
到底是在战场浸泡过的人,再怎么收敛,那股将士的威压也藏不了。
夏灵微怔,随即笑开:“原来司女也嫌弃他啊。”
无尘也笑,指尖轻戳她手里的罐子:“这是何物?”
“一罐花蜜,司女送我花,我也想回点小东西。”夏灵把手伸过去。
“那我便不客气了,王家珍品,用来必好。”无尘接过罐子,又说:“对了,今日座中,那位着倩碧的温婉少女是你的姐姐么?”
夏灵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笑:“司女耳聪目明,那位正是三哥胞妹,我大姐。”
“令姐身形纤弱,不足之症难治,但我观她气色,倒是不错。”
“姐姐去苗山休养过半年,那里药物盛产,足有成效。”
无尘一手捧着蜜罐,一手轻轻抚了夏灵未施粉黛的脸:“信主筋骨强健,气色却反而有几分疲弱,若非一双熠熠眼睛压着,便要惹人觉得不协调了。”
她又顺势握住了夏灵的手:“手上温度,仿佛也没有该有的暖。”
夏灵眼皮跳了跳,笑道:“司女说笑了……我身体挺好,您说的我听不懂。”
这么近,她才发现无尘的眼眸很深,尤为漆黑。
“忘了解释,抱歉。我先前粗泛为信主卜算过一卦,窥出了一些劫灾。”无尘歉意地微笑,“信主不信怪力乱神,我却正是侍奉神明之人。”
她正色道:“虽则有挡灾劫之人,但灵王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小心爱惜自己。比如,不该把头发交出去,不该把手伸出去。”
夏灵的脊背有点冷。
*
夏瑶回宫路上和他闲聊:“我听说千山先前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是在我妹妹那寄居的。妹妹待你可好?”
昭淮没出声,静默半晌,竖了个大拇指出来。
夏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妹妹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她慢慢走着,伸出手来:“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和手背终究不同。妹妹与大哥是手心,我与三哥是手背,但我们有一个在父王心尖上的母亲。妹妹行止在父王眼皮底下,手掌心上,而我行事,或许不如妹妹肆意,但却比她受限少。”
昭淮:“听不懂,能说简单点么?”
夏瑶原本蹙着眉,听此笑了出来,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父王既然将你从小灵身边驱逐出一次,便不会再让你到她身边去。”
“而我和小灵不一样。”
她的声音轻,但莫名有力度。
昭淮又跟个哑巴似的望着天,脑子里却在想那天嗟兮山下,那坏家伙说:我会带你回去的,等我。
夏瑶见他呆呆的,心里也不着急,走在前头笑说:“我自归家后还没去看过大哥,一块去吧。”
他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和理由,想起那个病弱然威压仍在的储君,再看看走在眼前的大王姬,他脑壳有点痛。
中原人真像丛林里神出鬼没的蛇。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等到了储君那边,他只在宫殿外沿站着,和其他中原人保持个距离。忽然有个端着茶水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走过他身边,不小心拌了一跤,茶水溅到了他身上,昭淮下意识地蹲下去帮忙,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借力站起,在这一刹那把一团东西塞进了他袖口。
宫女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急忙下去准备新的茶水了。
昭淮整整袖口,依然沉默站着。
夏瑶问候完出来,此时将近暮色,一行人回了欣夫人宫里。他借口解手,无人处摸出袖里的布条展开,果不其然,上面是千山族的文字。
“请帮我们看着欣夫人的动作,她最近在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易储,此事关乎我族危亡。”
昭淮盯了半晌,沉沉地唉了口气,把布条收回,准备找个合适法子销毁。
他挠挠后脑勺,发现是只有自己像个傻狍子。
出来后昭淮往欣夫人的内宫走去,他记得大王姬吃饭一直和她母亲一块。他这回从回廊下走上,去到内宫门外站着,其他内侍虽则看着他的眼神古怪,但谁都知道这小子是大王姬亲自带来的,因此没人敢自作主张赶走他。
宫门关着,昭淮靠墙站着,耳朵轻微动了动,听见内宫里的说话声。
宫墙厚,普通人听不见,但他能。
他纯粹只是想试试,也没有期待能偷听得什么重要情报。
“夫人,瑶王姬如今气色看着真好啊,那苗山果真是个好去处。”
这个和善的声音没印象。
“唉,苗山不过是去掩个耳目。你又不是不知道,宫里的好药多了去,瑶儿调理了那么多年,若有成效早有了。”
这是欣夫人来着。
“还是老法子好,神明真不欺我。我取了东厢那位的一缕发,讨了司命神殿的符,裹着那发做成个小香囊给瑶儿戴在身上。先前说戴满一年必有成效,如今正过了一年,瑶儿气色看着果然比从前强多了。”欣夫人叹息着,语气很是感激:“芸姬,多谢你,多亏你给了这么个好法子,不然我的瑶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这般康健。”
昭淮眯了眼睛。
“夫人谢我什么呀?瑶王姬有今日的造化,要谢也该谢灵王姬。”
那和善的女声笑着,最后三个字绷紧了隔墙偷听的少年的神经。他屏息竖耳,贴在胸口上的月牙玉有些烫,里头的声音听得更清了:“灵王姬身体好,分点康健给瑶王姬并无大碍……”
昭淮听了半晌,猛然明白了。
他自小跟在祭司身边,通百毒,也晓乱神。记得祭司就曾说过个事,据说有身体天生虚弱的人想获得康健,需得手足血亲自愿献出身上之物,薄弱者配合某种神符将此物戴在身上,久而久之,能汲取血亲的康健。但有补有亏,薄弱者得康健,强健者则虚弱。当然这法子听着就像神棍捞金的诈术,他当时压根就不信。
但此时他只觉得血气直往脑袋上涌。
里面的人的意思是,他们取了冬欢的头发,给夏瑶戴在身上满一年,让后者虚弱的身体强健一点。
不管这神神鬼鬼的办法到底是真有作用还是给人心理安慰——
他都愤怒了。
千山·挡灾·崽:(〝▼皿▼)(〝▼皿▼)(〝▼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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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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