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转眼间小女孩在灌木丛里已经偷听了四年，这四年多亏有娘亲替她打掩护，再加上她自己小心，才一直没被她爹发现。
幽静的山路上，女孩灵活地避开路上的树枝和藤蔓，一边跟着娘亲向前走一边向娘亲背诵今天听到的内容，还时不时拿起手中短短的一截树枝在虚空中写写画画。
女人则一脸娴静的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样子，只在对方没有注意到树枝或脚下的危险时扶她一把。
一路走到山顶，女人温柔的把女儿脸上的汗水擦掉，揉了把她没什么肉的脸颊，“囡囡，你在这里等着娘，不要乱跑。”女人抬手搭在额上，看了眼还高悬空中的太阳，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女孩点点头，没说什么，看着娘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林里。
这几年娘亲经常这样失踪，有时就像今天这样，让她在山上等着，有时吃过午饭自己一个人离开，但她每次都会赶在晚饭前回来，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山上摔伤，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女人浑身都是血。
父亲嫌晦气根本没管她，是小女孩和弟弟把娘亲扶到后面早已经不养牛的牛棚里，照顾了好几天女人才慢慢恢复。
女孩不知道娘亲去干嘛，但她没有把这件事和别人说过，这是她和娘亲约定的独属于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村里很多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特别是一些村民，和别人高谈阔论时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女孩有些好奇，不过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为什么。
一天傍晚吃完晚饭，男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碗筷就走，他把妻子和女儿叫到饭桌上，难得好声好气的对着女人说：“明天我带小宝去清河镇测试灵根，这一来一回要好几天功夫，你们俩看顾好家里。”
“好。”女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男人，声音细弱的回答着。
女孩知道，这是娘亲被男人打怕了，自她有记忆以来，男人总会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毒打娘亲，娘亲每次躲都不敢躲，就站在原地等男人打骂累了，离开了，才一瘸一拐的离开。
女孩也挨打，但比娘亲要少些，这几年自从弟弟逐渐长大，两人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已经一年多没有再被打过。
刚开始，每次娘亲挨打女孩都会冲上去保护，但这样换来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厉害的拳打脚踢，后来女孩发现只要自己乖乖的，那些拳头就落不到自己身上，她把这个发现告诉娘亲，那是她第一次看不懂娘亲眼里的情绪，明明在笑，眼底却是黑压压的像一片沼泽。
娘亲没说什么，只是像平常一样温柔地轻揉着她身上的青紫。
她大概是从那时起，就有了送自己逃离的想法吧，后来已经进入仙门的小女孩回想起母亲的眼神时想到。
男人很满意女人的态度，不再说什么，抱着男孩离开。
男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不敢看姐姐。
“娘，测试灵根是什么呀？清河镇又在哪里呀？”女孩跟着女人进厨房，等到洗碗的声音响起，才轻声问女人。
“等到明天娘和你说好不好呀，囡囡？”女人柔声和女儿说。
两人收拾完厨房，女人回到卧室开始给即将出远门的父子收拾行囊，路上要带的干粮，装水的水囊，去了之后要穿的换洗衣服，害怕鞋子被磨破换着穿的鞋子……她没有把盘缠进去，因为这东西是由男人保管的，自从嫁进这个家，女人就没有见过，男人把它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女人忙里忙外，把能想到的都装好放在床头，方便两人第二天带走。
男人躺在床上，满意的看着女人的忙碌，难得的一点柔情冲上心头，让他对着女人第一次有了一丝怜惜：“等这次去了清河，回来给你和丫头买点东西。”
说完，男人像是不习惯说出这些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不再说什么。
清晨，外面天还没亮，不远处有人养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
女人几乎是在听到鸡叫时就睁开了双眼，脸上没有一点刚起床时睡眼朦胧的感觉。她利落的做好早饭，把男人和男孩叫醒，等两人吃完早饭后又把他们送到村口，村口还有很多对父子在等着他们，他们装束一致，毫无例外都带了家里年龄在十岁以下的男童，目送着这些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等到人群中男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女人一直在家里佝偻的身影倏然挺直，就像有什么一直压在她背上的东西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不见。
她露出只有带着女孩两人去山上时才会有的笑容，但和那笑容又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多了一些坚定。
“囡囡，起床了。”女人回到家叫醒还在睡觉的女儿。
把女儿拉倒餐桌前，拿起桌上的玉米面馒头递给还睡眼惺忪的孩子，女人转身开始给两人收拾包袱，她先是把厨房里她提前背着男人做好的馒头装起来，又从柜子里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最后拿起一把锄头在后院的一块儿空地上小心地挖起来。
地面被她挖了一个坑，里面放着一个陶罐，这是男人藏钱的地方，女人很早前就发现了，但她一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这天。
把陶罐里的钱全部拿走，女人拉着已经吃完饭的女儿轻掩门扉离开那个在她心里或许永远不能被称之为家的家。
女人的动作很快，从她叫醒女儿到她们离开花了最多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而且女人的每个动作之间都非常熟练，不管是做哪一件事情，都像是排练了很多遍。
“娘，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呀？”女孩被女人拉着从一条她之前从来没走过的小路离开村子，一路上因为小路偏僻她们没有碰到一个人。
“嘘。”女人手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女孩不再问什么，只是紧紧的拉着女人的手埋头赶路，寂静的环境中，她听见自己慌张的心跳声音，“砰砰，砰砰……”一下下地砸在她心底。
抬起头，女人瘦小的身体落在她的眼中像一座大山，她感受着娘亲手掌的温暖，剧烈的心跳被渐渐抚平。
黑暗中的村落，远看像一座正在蛰伏的狰狞怪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她们一口吞下。女人拉着女儿的手，轻手轻脚却又跑的飞快，很快她们就把那个小山村抛在身后。
太阳出来时两人已经走了很远，女孩已经不认识她周围的路。
“囡囡乖，再坚持下，等翻过这座山咱们就休息。”女人看了眼周围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继续拉着女儿往前走。
这一路走到现在，每到一个要拐弯的地方女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好像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走一样。
太阳快到头顶时两人终于翻过了女人说的那座山，她们在一片树荫下坐下，不远处一条小溪淙淙流过，溪水透明澄澈，可以看见水底的沙石和生活在溪水里的小鱼小虾。
女人拿出背囊里的馒头递给女孩，她摸了摸女孩的头示意女孩接过去吃，女孩默默的啃着她以前没怎么吃过的食物，听着娘亲娓娓道来。
女人对这件事其实也不太清楚，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尽力用通俗易懂的话和女孩说，从女人的话里，女孩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初的了解。
他们生活的这片大陆叫梵天大陆，大陆被分成了三个板块，分别是东洲、西洲和中洲，像他们村里村民这样的人在大陆上被统称为凡人，在他们之上还有仙人，要成为仙人就需要去检测灵根，只有检测出有灵根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仙人，大陆上每隔十年凡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论男女都有一次免费检测的机会，今年就是第十年。
离她们这里最近的检测点就在清河镇，清河镇是她们这里最繁华的城镇，这也是父亲带着弟弟离开的原因。
“囡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女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积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今年女孩已经九岁。
女孩看不懂娘亲眼里的情绪，也不知道成为仙人对她有多重要，她懵懵懂懂凭着信任跟着娘亲逃离。
她不管什么灵根，什么仙人，只要能跟娘亲在一块儿就行。
她还不知道，她们的分别就近在眼前。
吃完饭，两人没有休息继续上路，女人本想让女儿趴在自己背上睡一会儿，毕竟今天早上起的太早了。
女孩很懂事的没有同意，笑着说自己一点也不累，为了表示还提速跑了几步。
夜晚，山里传出野兽的嘶吼，离他们藏身的树木不远，女孩钻进妈妈的怀里，被吓得瑟瑟发抖。
女人抱着女孩，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这声音吓到，一脸的淡然，但她抱着女孩的手臂出卖了她，她紧紧地把女孩搂在自己的怀里，双臂用力箍紧。
女孩被弄的有些痛，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承受着，贴娘亲的身体更紧。
漫长而又难熬的一夜过去，两人都没怎么睡觉，但女人并未白天休息，而是拉着女儿继续赶路。
两人在山里一共走了四天，最开始女孩还追着娘亲问东问西，想要知道更多事情，到后来她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全凭本能迈开双腿，最后一截路她更是没有任何印象，连什么时候被娘亲背在背上都不记得，再睁眼，她们就已经坐在了一辆牛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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