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戏痴郎妾心有愧,贺诞辰突逢林匪

“啊——”郭琬吃痛地叫出声,挣扎中她的手摸到地上的砚台,想也没想便朝司马懿的额头砸去。“砰”的一声,司马懿只来得及发出一阵短促的闷哼,头顺着郭琬的肩膀滑落,昏倒在地上。

郭琬喘着粗气,踹开司马懿的胳膊,掖好衣角跑回房间。

她的心怦怦直跳,即便钻进了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脑海中不断跳出司马懿扑倒在她身上的情景。

他简直……是个混蛋!

郭琬的脸滚烫得红,不久便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纳凉。可即便她拼命逼迫自己入睡,依旧忍不住去想司马懿刚才究竟是何意。

难道他喜欢我?

这个念头从郭琬脑中冒出,令她又是一阵怯恼。

书里闺阁小姐对文弱书生情难自已、泪眼婆娑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她身上?

但这次,司马懿是多情自恼的小姐,她则是那呆愣无情的书生。

“他记恨我还差不多,爱我……?绝无可能!”郭琬自言自语道,“对,他一定是假装对我有情,其实是姜太公钓鱼,等我上钩之后,再反过来羞辱我。我郭琬绝不能上他的当。”

如此翻来覆去自我安慰一番,郭琬越发确信司马懿是故意招惹,以报之前的退婚之耻。她忿忿地捶了两记枕头,捶累了不知不觉枕在上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学馆后院里传来一阵怨气深重的怒吼,把郭表刚养的两只鸡崽吓得扑棱棱乱飞,羽毛都撞掉了一地。

“郭琬!”

急促的敲门声把尚在睡梦中的郭琬惊醒了。她莫名其妙地爬起来,“谁呀?”披上件衣服便去开门。

“嗯?”

视线还没聚焦,司马懿的脸就凑上来,冲着她怒气冲冲道:“是不是你干的!”

郭琬揉了揉眼睛,看清他额头上又红又肿的大包后,简直要笑喷出来,“呀,二公子被哪个仇人盯上了,区区一夜之间,竟将你折磨得风华尽失?”

司马懿怒道:“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若还有点德性,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郭琬坦然道:“是我干的又如何?难道你贵人多忘事,连昨晚对我做了什么都忘记了?”

司马懿昨晚醉得一塌糊涂,除了卧在榻上喝酒的场景,其余想不起一丝一毫。他醒来时摸到额头的伤口,急于兴师问罪,甚至没来得及思考郭琬是出于什么原因给的他一记重击。

“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不应该下这种狠手打我。”司马懿支支吾吾,完全猜不到自己竟敢酒后撩拨郭琬。

郭琬哼了一声,双手叉腰,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喝醉后对我出言调戏,还动手动脚动……动嘴!我仅仅是给了你当头一棒,连官都没报,已经很给你情面了。否则你现在就是个人人喊打的流氓,臭流氓,略略略!”

“你!我……”司马懿捂着额头,耳朵一片通红。但他本着对自己人品的信任,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觉得我特别、特别的可怜,特别、特别需要呵护,要替我兄长保护我。”郭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朝前走,把司马懿逼得不停后退。他眼神闪躲:“那你……答应了吗?”

郭琬本来要转身回屋,闻言顷刻转过身,瞪大眼睛道:“司马懿,你来真的啊?”

司马懿愣在原地,半晌,他别别扭扭道:“倘若是呢?”

郭琬大惊失色,昨晚的推测被他的这一问彻底推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慌乱中,她口不择言地说道:“你,你凭什么护着我?就算你家大业大,也是父兄赚下的家业,你自己哪有什么功名?说郭表无能,你不也一样!你还比不上他勤恳踏实呢。”

她说完,慌不择路地跑回房内,“咚”的一声关上门,没有留给司马懿片刻反驳的机会。

司马懿呆愣在门外,待他反应过来郭琬说了什么,羞愤立刻遍布他的整张脸。

因为郭琬的那句嘲弄,接下去的几天里,司马懿没有理郭琬一句。

郭琬本来不在意,明明是司马懿先冒犯她的,凭什么她要愧疚呢?

但她慢慢发现,在她沉浸于各种事务时,司马懿就站在她几丈远的地方,幽怨的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一旦她察觉,回头找寻那目光的来源,司马懿又立刻把头偏向一边,假装在喂院里的两只鸡崽。

郭琬被司马懿这副怨妇姿态搞得既好气又好笑。她于是反过来观察司马懿,渐渐发现此人除了面貌俊秀可餐,其他方面也颇有意思。面对胡昭的批判他会虚心认错,对着院子里的鸡和落在树枝上的鸟也能聊上半天。独自散步时,他会两手枕在脑后,边走边轻哼不知名字的乐曲,颇有自娱自乐的天赋。

郭琬此人最是嘴硬心软。她越观察司马懿,越是清晰地看到他咄咄逼人背后的热忱,以及他沉默寡言之下的孤独。

她逐渐有些后悔那天出口嘲讽。司马懿会把她的话当真吗?他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是否也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躲在房里偷偷伤心落泪?

四五天后的一个中午,胡昭提着一个篮子找到郭琬。

“刘大娘家的孙子,你还记得吗?额间有颗痣,唤作柳儿的那个。”胡昭微笑着说,“他娘最近给他添了个妹妹,家里庆祝得很热闹。刘家人善良,给学馆赠过许多青菜粮米。他家遇到喜事,我们也该有所表示。”

他把胳膊上的篮子放到桌上,掀开盖在上面的红绸布,里面摆满了花生、红枣、煮熟的红鸡蛋,还有一把铜制的长命锁。

“福寿万年……”郭琬念出锁上的字,“长命安康。先生,你雕得真好看。”

胡昭目光和煦地注视她,说:“可惜今天不巧,我要去山里采治风寒的草药,闻进也陪我一起。这份贺礼只能拜托你替我送过去了。”

“小事,放心交给我好了。”郭琬高高兴兴地把篮子挎在肩上,“我待会好好打扮一番,不会给您丢脸的。”

她的衣袖拂过胡昭的手指,后者的脸上随之流露出淡然的笑意。胡昭道:“山上人多眼杂,你还是照上回那样穿儒士袍出门,不然我难以放心。另外,我安排了仲达和你同去。若遇到危险,他会为你保驾护航。”

“司马懿?他也要去?”

郭琬嗫嚅道,脸上露出些腼腆的神色,“能不能别让我和他一块去啊?”

胡昭摇摇头:“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不可矫揉造作’。唉先生,我知道了。”郭琬认栽道,“他去就去,我不理会他不就好了。”

郭琬换上白色的儒士袍,头发扎成发包,扮成翩翩公子模样,站在院里等待。不多时,司马懿走过来,远远地顿了下脚步,接着一脸漫不经心地走到郭琬面前,“好久不见。”

……

郭琬说:“昨天刚在厨房门口见过,我还听到你在问郭表,蒸蛋要不要撒盐。”

司马懿不为所动:“记不得了。”

他一袭同样的白袍加身,腰间佩一宝剑,少了些穿黑衣时的距离感,扑面而来一股书卷气。

郭琬看了他两眼,心口居然暗戳戳跳了几下,“错过登门的吉时就不好了,上路吧。”

两人认真赶路,走过碎石嶙峋的山路,终于赶在午饭前到了刘家大门前。

刘家是村里的富裕人家,门楣比其他家高大。今天大摆宴席,院外更是门庭若市。

进门的人满脸欢喜,络绎不绝。郭琬远远看着,这时,两匹红马吁的一声停在墙下。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跳下马,单手扶下另一匹马上的少年。还没等郭琬看清他们的脸,男人就警惕地扫视四周,揽住少年的肩膀一脚跨向刘家院门。

门口的小黄狗突然颈毛倒竖,对这两人大声叫唤起来。男人一脚踢上去,小黄狗的身子擦着沙地飞出,痛苦地嗷嗷直叫。

“你踢它做什么?”郭琬飞跑上前,几乎是在小狗落地的瞬间接住了它,昂头怒斥那两人。

那名男子边走边回头狠瞪了一眼。只这一眼,郭琬便惊出一身冷汗:他的脸上挂着一道极其明显的刀疤,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穿过左眼,从眉上蜿蜒到腮骨。一双眼睛阴鸷狠戾,眼底杀气升腾,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不对劲……”郭琬下意识说道,求助的目光看向司马懿,“我来过刘家多次,对村子里的人多少能混个眼熟,但对此人却没有一点印象。而且他腰上的佩刀是难得一见的大环刀,我听说这种刀,唯有杀人成性的悍将才会使用。”

司马懿疾步来到院墙下,掰开红马的嘴仔细查看。“此马是南方品种,鬃毛油光水滑,牙口周整干净,常年食用精饲料长大,此等良马绝不该出现在偏僻的山村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司马懿话音落下的一秒,一支箭弩倏然从南面的林子里飞出,射进红马的胫骨肉里。

红马受惊,昂首嘶鸣,刹那间前足蹬在司马懿的胸前,痛得他当即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上,勉强没有呕出血来。

“司马懿!”郭琬把小黄狗扔进篮子里,飞奔到司马懿身前,用力拉住红马脖子上的缰绳,将其压制住。

“小心!”司马懿突然飞扑上前,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倒在地。另一支锋利的箭弩擦着司马懿的右臂射落地上,若不是他眼疾手快,郭琬险些丧命。

慌乱中,郭琬看见林中跑出一群悍匪,他们身穿黑衣,个个手握利刃。为首的匪徒大喊一声:“抓那个小的!”其余黑衣人听令,顷刻间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冲来。

“快跑!”司马懿一把掐住郭琬的手臂,如同提着一只鸡崽般,拉着她朝反方向的密林中狂奔。

郭琬本就体弱,长途的山路奔波已令她疲惫不堪,突如其来的狂奔更让她头晕目眩。

一个恍惚,郭琬不知踩到什么捕猎的器具,痛得脚下一软,跌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她回头看一眼紧随其后的匪群,用力推开司马懿的手,声音沙哑道:“你快走。”

说话间匪徒一拥而上。寒光闪烁间,她看见司马懿拔出腰间的佩剑,面色阴沉如铁。

司马懿朝她低喝一声:“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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