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记忆

她生长在一个富商和艺术家结合的家庭。年幼时,父母都忙着各自的事业,少有时间顾及她,于是安排家庭教师让她学习各种知识技能。所幸,她天生是个让人省心的聪慧孩子,学业优秀,大提琴、钢琴、冰球、书法也学得很好。

“切记不能自满,还需精进。”相伴不多的饭后闲暇时光,父亲总是这样说。她温和地应下了,手握着一打A 的成绩单,转身上楼回了房间。劝她勤勉的话虽然听起来冷酷,她还是发现了父亲脸上露出的满意。父母是爱她的,她慢慢地想着,否则不会这么倾心地培养她。

偶尔她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过去,门会悄悄打开,刚结束国外画展的母亲,半夜赶回来时总坐在她床边,看她睡得好不好。趁着床头灯,整理她房间里地毯附近随意放着的衣物。

可惜,生而为人,难免时常受伤。她觉得倒没受过什么伤,也没遭遇过不幸,只是生活一天天过去,如同转盘在机械地转动,她的世界好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头脑里似乎滋养出了个邪恶的小生物,一刻不停地对着她的脑袋低语,指责她做得还不够优秀,她将会一直糟糕下去。无数深夜,她在脑中尖叫着。

她想她大抵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尽管身边的同学们喜欢又仰慕她,老师关心她。在校园时,她面色如常,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和友善,只是内里的肩膀却从来没有放松过。那时幼小的她还不知道,人也会有筋疲力尽的那天。

她做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蠢事。某天晚上,她趁着保镖换班的空子,步行至一处稍显偏僻的红桥边,然后站上了那座桥。

旁边一阵劲风略过,有人从旁边冲出来,用力把她拽下,她没有站稳,后脑勺嗑在了碎石路面,晕了过去。

她被颠簸晃醒了,一个少年背着她,飞快地往前跑,她有些头晕,只记得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周边的树木在往后倒退,耳边是少年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风带来的味道。恍惚间,她被背进了一栋别墅。是住在附近的人吧,希望不会给他添麻烦。她昏昏沉沉地想。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旁边传来一个老伯略显惊讶的声音。

“周叔,通知家庭医生来。”耳边响起少年清冽的声音,嗓音有些发紧。

随即她就不省人事了。

“……孩子,醒醒,感觉怎么样?”

她费劲地睁开眼,一个老伯担忧地看着她,想来应该是刚刚在门口和少年说话的,看着像这里的管家。

“……没什么大问题,要通知家里人,慢慢回去调养。”旁边的医生用仪器检查完,说道。

“你家在哪呢?”

“我……”她开口,嗓音有些嘶哑,管家老伯给她递了一杯水。

慢慢喝完,她的理智好像回来了。

“怎么从桥上摔下来了呢?”

“我想去拍个照,不小心滑倒了。”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她习惯地迎合别人,所以她想都没想就重复了老习惯。

“那可太不小心了,往后都别去了。”

云思致静默了一会,抬头问这位和蔼又面善的管家。

“谢谢您……不知刚刚背我回来的人在哪呢?”

“啊,是我家少爷,他去换衣服了。”管家回答道。

很快,云家的车来接她了,她走出那栋别墅,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二楼的阳台,一个少年身穿黑色衬衫的背影正好消失在视线里。

她抿了抿唇,转身坐进了云家的车,车缓缓驶离别墅。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后座,摊开手掌,一枚白蝶贝纽扣躺在手心里,是从那个少年身上拽下来的。

一回到云家,便看到刘姨在花园中厅内来回走动,眉头紧促,一看到她下车,才松了口气。

“小姐,您去哪了啊。”刘姨是她家的管家,以往父亲母亲在外忙事业,别墅内的事务都是由她来安排,刘姨和她相处的时间,倒比父亲母亲还要长。

“没事的刘姨,不小心在外摔了一跤,不碍事。”

“这可怎么得了,摔到哪了?赶紧让医生来看看才行。”

“也得通知老爷夫人。”

“……您说吧,他们今天不会回来的。”她苍白的脸上是有些麻木的表情。

“小姐……”刘姨上前抱了抱她,“您别怪老爷夫人,他们是爱您的……”

刘姨将她轻扶进大厅,夏日暑天,她的手却冰凉。刘姨心疼地抹了抹眼泪,她身上的擦伤已经消过毒包扎好,只是在客厅乖乖坐着。

家庭医生来后,给云思致做了详细的检查,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道在家休养两个月。刘姨不放心,又请了心理医生来给她做定期会诊,她每天都配合着。这段时间,家里安排吃了不少补品和炖汤,并且加派保镖严加看守。某天夏天的下午,她托着手撑在书桌上,又拿出那枚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白蝶贝纽扣。对着太阳,白蝶贝纽扣折射出温润而洁白的光泽,在自然光线不同角度下流光溢彩,如同梦幻的彩虹一般,她望着窗边的绿藤,一天天数着时间,盼望着再去见那个少年一面。

两个月后,在家休养好的她找了个借口,又想偷跑出去,被保镖看到后请回了房间。她几经央求,软磨硬泡,终于让刘姨同意保镖带她出门,于是她凭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找到了那栋别墅。管家却告知她,那个少年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叫什么名字,您告诉我吧。”她有些急促地问,手攥紧了。

“抱歉,少爷不让透露他的名字。”管家朝她微微弯腰,一脸歉意。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她不甘心,追问道。

“很难确定呢,少爷几乎从不来这,上次来已是难得了。”

“……”

她失望地离开了别墅。几天后,她再次来,却被拦在门外,门卫告知管家已调回本部,不在D市了。

她与少年彻底失去了联系,那天的事,再没人知晓。

这是她14岁暑假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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