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惨白的身影在等待中走到了光下,云疴将红绳的另一头递给她,她不再犹豫的接过,缠到了手腕上。
转头看看被榹明制住神智全无的弟弟,小姑娘紧紧抓握住手心里这条将他们约束也联系在一起的名曰血缘的红绳,小声嗫嚅:“这次一定要带你回家……”
如云疴所料,生桩儿对自己姓甚名谁毫无印象,想采用招魂的方法难上加难,只是眼前的孩子虽散了七魄,但保留的“习惯”中仍有“期待”,面对着这副表情,没有人会忍心再让那火种熄灭第二次。
“你起过誓了。所以这次我们真的能离开,对不对?”小姑娘端起地上被暂用作水盂的百纳盏递向云疴,碗里那抹绿色依旧鲜嫩如初,“哥哥,我真的想走了……”
“当然。”云疴接过水盂,用柳枝沾洒其中的露水,沿着外围绕了一个大圈,意为洒净业垢,解除尘秽。
头为诸阳之会,放在这行中亦然。云疴倒捏柳枝,将露水点于二子天印、百会之穴,意在普施甘露,济度亡魂。
“甘露流润,遍洒空玄。朽骸枯骨,闲得光鲜。拔度沉溺,不滞寒渊。”孤魂异客,得归幽泉。点点荧光闪闪,若有星露凝结,不多时却又暗淡,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刀刃给截断了——总归是差了姓和名。
姓氏体系源远流长,不知从何时起就诞生在这片悠古的土地上,经过历朝历代的繁衍生息,深深根植于人们的观念里。尽管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候它简直就是极品亲戚用来催命的魔障,但在正常的情况下,氏族关系是能将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使彼此之间开诚布公的一种少有的特殊的关系。
天地偌大,它让人们有了出处,不再茫无归所;它让我们由血缘联系在一起,从此不再孤身一人。
所以有“叶落归根”的说法深入人心,人们笃信族人去世后要葬入祖坟,从此福泽永存可保后代安稳,就连举家移居国外的大老爷们去世后,不惜山长水远舟车劳顿,也要扶棺回国雁归故里,可见“姓氏”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招魂便是由此而来,寄托满亲思与留愿的仪式。用力挥舞布招旗幡的动作,乘风远播的语言,一切未尽之言都藏在短短那几个字的名字里,而名字将会成为逝者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样东西。
自古没有姓名的人就像悲剧一样,无根无源,像落英一样乱飞,然后在某一天悄无声息消失在世界上,或者像这对兄妹的情况,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于是整整十年不得解脱。
云疴弯了弯嘴角。好在,他不像那些循规蹈矩的名门大派,反而跟着老张头走的野路子,集百家之长,是别人口中妄图一步登天的黄毛小儿,嚣张了些,也确实学来了别人没有的本事。
他走到屏息已经看呆了的胖丁面前,比了个“请”的动作:“老板,刚才说的,该您登场了。”
“我……我该怎么做?”胖丁在云疴一声一声的敬称中逐渐迷失自我,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老板,不该像刚进公司的实习生一样手足无措等待被指挥。
“好说。”云疴把柳枝递给他,“您拿着这个从头到尾给他们扫扫,送两句祝福什么的,比如‘希望下次投个好人家’‘放你们走了’啊,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就这么简单?!”胖丁不敢置信。
“对,就这么简单。”
这才是云疴一定要拉胖丁来逛空楼的原因。有一种与招魂不同的术法,越过了名姓,关键在于地,这片工地是丁老板的,所以得到他发自心底的祝福必不可少。
云疴转头和何愈对视了一眼,在没有接收到阻止的信号后划开了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滴进水里。
自古以来以血为媒的术法不在少数,但但凡同人血沾上关系的不是让人联想不好的恶毒禁术,就是和“远古”二字脱不了干系,带有一定原始野性色彩的秘术,不过不管哪种都仅只是民间少传罢了。
不觉间露水被染成了红色,先前已经加过香灰,云疴便让两小鬼分别含了一口,后将几缕一拃长的麻丝搓成一线,令其一半没入水里,一半搭在碗边,等到搭在碗边的那头被向外爬的血水染红,就借烛火点着。
一旦点着了,也就开始了最奇异的部分。麻丝燃烧的速度会肉眼可见的慢下来,火焰掐不灭,迎风不动,这时云疴示意胖丁可以让开了,口中低念起长而繁杂的咒词,临到结束终于有胖丁能听懂的几段人话:“……丁生请我来主事,此寻二子魂,令寻胎光、爽灵、幽精,魂兮归来,七魄复位……又子于前殁,第求爽灵、幽精二魂去之所宜,行其无阻。”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不知怎的,胖丁突然想起以前上学那会的画面,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感慨说,这从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而是自古以来淳朴劳动人民的浪漫遗传罢了。少不经事对此嗤之以鼻,蓦然回首却是一言难表。
“叮铃——”一声错觉般的银铃脆响打断了胖子的思绪,何愈倏然起身,显然也听到了,云疴看向何愈,变了神色,迅速从衣服里拉出颈间带的项链,可铃声再也没响过,仿佛是一场荒谬的集体错觉。
“咦?我听到过这种声音。” 倒是正在一点点消散的小女孩开口了,“就在我死的那天晚上。”
她还想说什么,就和弟弟一起散成了点点星光,随着风拥抱了城市的黎明。但云疴看清了她最后的口型,她在说——“谢谢你们”。
远处的地平线升起一抹白。
哦,原来是天亮了。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后续报了警。丁老板人还不错,尾款很爽快的就打了过来,工人及家属该安抚的安抚,该理赔的理赔,复工期不久提上了日程,生桩得以解脱,也算皆大欢喜。
唯一不那么欢喜的云疴略有疑惑——虽然他和云疴之间有阴婚契的羁绊,只要彼此的信物不破碎消散就证明对方无碍,但没有定位的功能,那何愈是怎么把从医院偷跑出来接活的他抓个正着的呢?
对此何愈是这么回答的——“这你得去问那百事通。我向他寻你的去处,他说了;条件是帮他个忙,我接了。”
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工地生桩,丁老板深受其扰,于是找上了专管民间异事的静门,静门一转手又把事情抛给了大伤初愈就跑来打听何愈身世线索的云疴,云疴不想让何愈担心,故而隐瞒。
而诸如这一类的事,本就是静门的活,就算没人发觉来报也该归他们处理,这时恰巧何愈来寻云疴的去向,号称静门“百事通”的这位就顺便做了个人情,不管云疴如何让他三缄其口,爽快地把人卖了出去。
他是做了好人顺水推舟了,可苦了云疴被说一不二的媳妇赶下床连打三天地铺,好在宾馆的地面都铺了地毯,且他脸皮够厚总偷摸爬上床,这才不至于睡出个腰间盘突出来。
“陆,超,云。”听到回答的云疴咬牙怒笑。
好小子,你行的!果然是兄弟就“两肋插刀”,真男人从不回头看被卖的队友。
总是把人坑得七七八八的他,终于也被人坑了一回。黑心狐狸哪能咽下这口气?于是在第四天直接杀到了静门,当然除了打嘴仗还有正事要问——那个古怪的铃铛声,已经不只一次出现了。
好好好下章开头就是静门介绍,哇咔咔邪恶组织,“全员带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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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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