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请了近半个月假,陪着夫人。
夫人只是待在卧房里,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
修竹眼见着她的头发半白,小心翼翼与她讲话时,她却一直笑。
“我的小将军,你怎么不去巡查?”
“将军可都去了,你要是再不动身,就赶不上了。”
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修竹出门找到裴叔,要他去南山,把藥云鸢接过来。
离顾醉阳说的归来,不足七日。
修竹却等得仿佛七百年。
这日午间,楚觅轻轻叩响了门。
“立之,长公主怎么样了?”
修竹抬起头,向她摇摇手,示意出去说。
修竹蹑手蹑脚带上门,轻声道:“御医说是失魂症,我不放心,让裴叔去把藥云鸢接来看一看。”
楚觅点点头,继而看向她:“立之,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夫人。”
修竹抿了抿嘴唇,呼出一口干涸的长气,脸上全是疲累,比刚从北疆回来时还要沧桑。
“不行,我答应顾醉阳要好好照顾夫人,可现在……”
她扶着廊道的柱子坐下,神情恍然:“楚觅,你说我是不是将军府的灾星?”
楚觅忙止下她的话:“说什么呢?”
“那为什么我一来,大将军就走了,连夫人也……”
楚觅站到她面前,蹲下,把手搭在她的双腿上:“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是老天不公。”
两人相顾寂静,过了一会,楚觅蹲的腿麻,改为坐在她身旁。
“立之,带夫人离开吧,还有顾醉阳,带他们走吧。等我……辅佐楚宽继任,便去找你。”
修竹困得头晕脑胀,挣扎着困意问:“继任?不该是储君继任吗?”
楚觅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立之,我虽善思谋,但我终归想要的,是一个安身的地方……我的心,盛不开这天下。”
修竹惊讶地睁开眼看她,确认她所言非虚,心里竟生出‘意料之中’四个字,也不知从何而来,反倒叫她舒了口气。
没多久,她便认同了当世储君还政的念头。
“立之……”楚觅唤她。
修竹仍旧闭着眼,却面向着她,轻轻抬了下头,那意思是——你说,我在听。
楚觅笑笑:“没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修竹用鼻息给自己出了口气,随即狠狠地低下头,意思是——不跟你计较。
经藥云鸢一番诊治,夫人确实有些失魂,多为思虑过重所致。
“这方子治标不治本,你得想办法开解一二,再这样下去,就是寻死了。”
修竹摇头:“问不出,也解不开缘由,现在就盼着顾醉阳回来,能劝劝夫人南下散心。”
藥云鸢遣人回去拿上好的人参,打算给夫人吊汤,听了这话也摇头:“医者最怕求死的病人,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三个人闭了嘴,在药炉旁围了一圈,等水开。
“单修竹。”
藥云鸢突然叫她。
“有件事我须得告诉你。”
修竹深吸气又呼出:“说吧。”
藥云鸢抬起头的同时,一行眼泪顺着眼尾落下:“害死他们的不是病。”
修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说:“是毒。”
不过须臾,修竹已经在脑子里罗列了一行凶手名单,个个带着血气。等她回神时,突然发觉物是人非,晨起训练再没人与她一起,而那场全宴,终是没能赢来。
忽然,半年来被责任和愧疚强行压下去的悲伤,从一道裂缝中钻进来,把缺口挤破,铺天盖地,血流成河。
修竹和她俩哭作一团的时候,街上不知谁家学戏的小娘子吊起了嗓子,唱的正是首离歌。
一轮明月照戏台,晚风拂柳推镜开。
容颜黄,苦笑栽,问君何时魂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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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顾醉阳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修竹看着卧床不起的夫人,心头越发烦躁,便越是寸步不离。
这一日修竹又照顾了个通宵,夜里夫人干咳,久久不能入眠。
裴叔轻轻叩门的时候,修竹刚闭上眼没一会,被吓了一个激灵。起身的时候稍猛了些,眼前一黑,瞬间浑身无力,半只腿跪在地上。
外边问:“小将军,怎么了?”
修竹忍住疼痛,扶着墙站起来,出了门。
“起猛摔了,什么事?”
还未等裴叔开口,内院便进来了一队宫里人。修竹的脸色眼见着变了,她站到前头去,厉声道:“站住!”
“这是将军府,谁让你们进来的?”
楚必小跑着挤进来,轻声斥道:“退出去!这是内院!”
不一会,院子里就只剩下楚必和茗己公公。
修竹防备心已起,看谁都不像好人:“楚馆长和公公是打算给我将军府下马威吗?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诺离犯事了,这是要抄家呢!”
楚必赶紧解释:“将军言重了,都是些新来的宫人,不懂规矩,我替他们给您道歉。”
“这里面住着的是夫人!”修竹咬着后槽牙,顾忌着屋里,又放低了声音。
“我们十几个人守在这,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们凭什么拿一句不懂规矩,就搪塞我?”
楚必没想到她会如此,情急之下又要解释。
修竹伸手打断她:“出去!”
后平复心情,又道:“我一会就来。”
楚必微微作了一揖,又朝着夫人方向拜礼,轻声退去。
走至大堂,气得浑身发颤,她叫来一个领队,强忍着自己的情绪问:“谁叫你进内院的?”
领队是个小年轻,到底轻狂,遂道:“陛下要我们慰问将军夫人,那肯定要看到人了才算是慰问。”
“啪。”楚必甩了她一巴掌。
领队低着头看她,脸上全是震惊,还有一闪而过的鄙夷。
“谁叫你进内院的?”楚必气急,又要打她。
茗己公公来到跟前:“楚馆长息怒……”
楚必看向他,常年佝偻个腰背,本来高挺的身板快要与她齐平,那双眼睛半睁不睁,反倒写着秘密。
只一眼,她就知道了主使之人。
“为什么?”她不解:“那是长公主!”
茗己公公不明显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楚必刚回神,修竹便进了大堂。
“何事?”她一步坐在主位上,语气不善。
楚必赶紧迎上来:“陛下听闻长公主得病迟迟未愈,遣我过来看看。”
修竹抬起眼皮:“夫人不便见人,你回去吧,就说谢过陛下。”
随即起身,见状是要赶人。
楚必窜上去抓住她的手:“大将军面有怠色,需要叫御医诊治吗?”
修竹疑惑地看她,却没有抽手:“不必了,多谢楚馆长关心。”
“那不多打扰,大将军,我们回去复命了。”楚必依例退去,其他人跟着都出去了。
等大堂内无人,修竹才从袖口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封口处写:虹阳公主亲启。
隔了整整两日,顾醉阳回来的那天,修竹才看到楚觅。
她似乎比往日更疲累,连眉宇间的褶皱都松松垮垮。
修竹偷偷把信交给她,说:“楚必那天带来的,说是给你。”
只见楚觅腾地站起来,差点掀翻马车的盖子,撞得头一声闷响,听着都疼。
“嘶……快给我。”楚觅捂着头,眼冒金星。
恰好车外裴叔喊道:“小将军,少爷回来了。”
修竹胡乱揉了把她的脑瓜:“你先看着,我下去接顾醉阳。”
楚觅没理她,慌忙拆开信封,不小心将里面的信纸撕了一张。
【虹阳公主,自幼年那事过后,我就再也没这样亲口唤你。如今想起来,反而更怀念那时候,我们几个还能一起在御花园里砸游鱼,有趣的紧。】
才看了这一句,楚觅就开始翻别的纸张,嘴里念叨:“磨磨唧唧。”
终于找到主页,却是触目惊心。
那是三张草纸,上面细细抄录了近百人的名字、籍贯、亲属以及最终结局。
无一不是死亡。
楚觅眼前恍惚,又再次聚起,她疯狂找寻,终于在目录中间,找到了几个亲属后面,写着失踪二字。
其中就有个名字,正是那日景鸿带来那人的名字,籍贯、去向、死亡人口全都对的上。
黑暗……楚觅忽然觉得一切都塌了。
四面喊杀声越来越大,箭矢乘风而来,划过耳畔,是血肉模糊,还有未亡人死前的呼救。面前四处逃窜的人群渐渐清晰,中间那些穿着宫人衣服的人,正在屠杀。
远方大殿上,升起一排带着重箭的拉弓人,剑尖正指着她……和她的身边。
她惊恐的转头看过去,中间那人依旧模糊,手里那个扭动着的东西似乎在叫。那叫声熟悉,往常都是笑嘻嘻、奶里奶气的叫她——皇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觅终于看清,中间那人手里,是楚赐。
她精神几乎崩溃,却看到了一生不能相信的场景——烈日下,中间的人转过头来,容颜清晰。
他双眼血红,微微张着嘴,脸却像冬雪一样白。
手里的孩子渐渐失去生气,垂下头,掉落了两串眼泪,痛苦的辞别人世。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箭头穿过孩子的身体,从他手指缝里穿出来。血,也滴在地上,随着支撑的抖动,越落越多。
他突然惊醒,一把扔了手里的孩子。
箭矢先着地,连带着刺进身体,鲜血侵染大地。
那孩子一动不动,恰好歪过头,双目轻轻睁开,看着他。
那男人后退,摔倒在龙椅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侍卫赶来,七嘴八舌道:“臣护驾来迟。”
楚觅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
那是她和楚赐的父亲。
小番外:
宫宴后,楚觅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皇后难产差点跟着二皇子一起去了,偌大宫殿,守着楚觅的至亲,只剩皇帝。
皇帝害怕楚觅清醒,也怕她不醒。
终于有一天,她醒了,看着皇帝呆呆地喊着“父皇”,其余的都不记得。
皇帝松了一口气,却没看到被褥下,小楚觅掐着自己的大腿,抑制颤抖。
那个戏文啊,想写成祭奠大将军的,写到这发现突然变味是怎么回事。。。
靠靠靠靠靠靠,我终于把这个事说出来了,憋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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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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