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溯,你还记不记得我?”
程溯下意识抬头看去,后视镜里垂着的眼睫看上去有一丝落寞。
“你在问我?”程溯一顿,“我们见过?”
他身上的味道确实似曾相识,可这张脸……如果见过不可能不记得的。
“也是,你应该不记得了,都过去十一年了。”温云白声音很轻,像一缕飘散的烟,仿佛顺着车窗的缝隙与外面的薄雾相连,变得浑沌飘渺,程溯难以从中得知他的情感。
莫名的,他触到了一丝悲伤。
十一年前,程溯还不到7岁,怎么会遇到他。
程溯满腹疑问,那是徐惠第一次带他来到城里,在城里住了十几天,当时接济他们的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住在只有两个卧室的旧式公寓里,弯弯绕绕的道路难以分辨,他和妈妈找去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险些迷路……
大脑仿佛被什么细密的东西扎了一瞬,被忽略的记忆如洪水般涌现。
迷路!
程溯猛地坐直了身体,十一年前他确实是迷过路的。
“你……你是神仙哥哥吗?”程溯脱口而出,强有力的心跳重重地跳动,“我、我见过你。”
温云白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他身上,眸光似乎流转了千百遍,后视镜里,他静静地看着他,呼吸间似乎穿梭了千年。
“嗯。”半晌,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字节,音量不大音质清冷,“程溯。”
程溯像是打了鸡血,笑容顺着嘴角爬了上来,一副故人叙旧的模样,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我、我没想会在这里遇见你,我……”
温暖随着记忆蔓延到他紧攥着的手心,程溯觉得汗湿得厉害,胡乱地在身上擦着。
“神仙哥哥,我有好好长大。”程溯眼角有些湿润,他双手把在车座上,小狗般地凑到温云白的耳边,颤抖的声线包含了许多情绪,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而他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
温云白转身,四目相对之间,他沉如幽潭的眼底也有了情绪波动,温云白抬手轻轻搭在程溯柔软的发丝上。
“我知道。”
他派人在暗地监视了程溯许久,程溯每次体检的数据都会实时送到他的手里,他清楚地记得程溯每一个喜好,每一次考试成绩、喜欢的食物以及……徐惠的虐待。
温云白前不久才从国外回来,为了拓宽海外市场几乎大半年都辗转于各种声色犬马的场合,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程溯的近状,不料他居然被程会卿的人折磨成这样。
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传到他手里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愤怒,而是不合时宜地硬了。
他生来就是只知道自己**的冷血动物,原以为程溯是他融入人类世界的媒介,却不想程溯才是他占有欲达到顶峰的催化剂。
他不明白自己对程溯的目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单纯的,也许是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也许更早。
温云白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拿到。
这是他做事唯一信奉的准则。
可程溯对他说,自己有好好长大。
他避开了所有苦难,红着眼睛对他说,自己有在好好长大。
温云白凑近了几分,近到呼吸似有若无地喷洒在他的脸上,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瘦长的指节轻拭着他嫣红的眼尾。
“程溯,别哭。”
血色在他白皙的面容下透出一丝红润,程溯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热流顺着他的手指向下淌。
程溯吸吸鼻子,身子向前倾了倾,脸顺着他的手掌贴了贴,如同一只撒娇的猫。
泪水更加汹涌,记忆中的脸庞与眼前人相重合,程溯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只想跟他挨得再近一点。
程溯失踪了三天,也只是和温云白在一起待了三天。
两人静静对望,程溯红着眼眶,眸光里倒影着对方的影子,他吸吸鼻子,身子向后挪了一点。
“那你……来我家是做什么?”
温云白抬起眼眸,上扬的眼尾蕴含着月色,显得温柔似水,“她对你不好,我来带你走。”
程溯睁圆了眼睛,“啊?”
“程溯,她不配作为一个母亲。”温云白抬手捏住程溯的右耳,吐字清晰,“这里是她打的,对吗?”
程溯的右耳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面上有些烧,局促地回避他灼热的视线。
或许不是他的视线灼热,是程溯自己,右耳嗡嗡的,与温云白想触的耳垂红得发烫。
“你在说什么啊……”程溯小声嘟囔,“我怎么能跟你回家呢……”
我又不是你的孩子。
程溯内心触动,如果可以选择父亲,他想要温云白这样的父亲。
年纪虽轻,行为做事却成熟老练、游刃有余,十一年前就是这样了……
他撇开视线,也避开了温云白的手,“能够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他会离开徐慧,但不能斩断名为母子的血缘关系,程溯不愿意被控制得毫无保留,只是想拥有自己的空间。
和温云白一起生活的日子是程溯这十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美好的体验存在于回忆里,程溯就很满足了。
窗外的街景一如既往的缤纷,十一年前还没有这么多花哨的彩灯,否则,程溯会更加迷失方向……
来到城里的程溯母子先是在亲戚家借住了几天,据说是徐慧的表姐,以前在村里的小学里当过同学,徐慧生得漂亮,娇纵傲气,平时习惯拿鼻孔看人,听说还和这表姐发生过矛盾。
所以一开始和她联系,徐慧是拉不下脸的,还是程溯外婆打电话好声好气地请求她们暂时收留一下。
她满心满意都是程宇义,被家里宠坏了不懂礼数,所以和表姐的关系更加不好。
每次她们吵起来几乎要动手的时候,程溯总会跑到外面躲起来。
程溯年纪小又机灵,家里人不会担心他跑丢,可那次,程溯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追一只花猫。
他还记得那是一只身材肥硕身姿矫健的狸花猫,脸上是中心对称的黑色花纹,碧绿色的眼睛里的瞳仁缩成一条直线,毛茸茸的嘴巴上方是一撮黑色的毛,看起来像一颗媒婆痣,给它的大脸盘增添几分喜感。
那花猫蹲在程溯面前,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甩来甩去,半眯着眼睛一副挑衅的欠揍模样。
小程溯立刻来了兴趣,两眼放光,踮起脚尖偷偷靠近花猫。
程溯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尤其是这么圆润的猫咪,更是一见钟情。
“乖乖小猫。”程溯鬼鬼祟祟地伸手,悄声对它说,“你能让我摸一下吗?”
他看上去很有礼貌,缓缓弯下身子,“我就摸一下……”
白嫩的小手刚刚触碰到花猫的脑袋,程溯还没来得及感受指尖的柔软,花猫猛地向后一缩,老神在在地盯着他,上翘的嘴角有嘲笑的嫌疑,粗壮的猫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程溯心痒痒,“乖乖小猫,求求啦,让我摸一下,我轻轻的!”
花猫一点面子也不给,敏捷地转身跑开,毛绒绒的尾巴轻扫过程溯的指尖,掠影一晃而过。
程溯眼睁睁看着小猫跑远,心里微微失落。
然而,那猫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在原地坐了下来,尾巴圈住小白手套,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程溯又燃起了希望,轻轻唤了一声:“小猫。”
花猫在原地升了个懒腰,眯起碧绿的眼睛,嘴巴像老虎一样张大,白色的胡须张牙舞爪的舒展,看起来生动活泼,它瞅了程溯一眼,扭着身子向月色深处走去。
程溯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花猫若即若离,等到程溯再也见不着猫的影子之时,他自己身处与一个幽深冷清的公园里了,是他从来没来过的公园。
“小猫?”程溯吞了吞口水,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他在课外书上读到过,有些妖怪会变成人们喜欢的模样诱拐不知归途的旅客。
而此情此情与想象中的恐怖不谋而合,程溯四川望了望,黑灯瞎火之间也什么也看不到,夜色沉静,唯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嚷。
忽觉后背出现一丝凉意,程溯不禁裹紧了衣服,正值深秋,夜晚寒凉,他忽然慌了神。
就不该这么跑出来的,妈妈肯定在找他了,可是……
程溯焦急地蹲了下来,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只有六岁的程溯从小在爸妈的宠爱中长大,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外婆经常带他去菜市场买菜,耳濡目染的程溯学会了讨价还价,舌灿莲花。
与人打交道对于六岁的程溯来说不是一件难事,但他不敢与鬼交谈啊!
程溯脑袋里天马行空,东方僵尸西方吸血鬼是他对鬼的初印象,经过他想象的添油加醋,程溯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他哭得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像自荷叶上滑落的水珠,一串一串的、晶莹剔透的。
以后是不是看不到妈妈了,还有爸爸,他还没有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和那个漂亮阿姨还有那个小孩站在一起,他们才是一家人吗……
他越想越伤心,打起了哭嗝,所有坏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再多的眼泪都填不平他的悲伤。
“别哭了。”
忽地,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程溯瞥见脚底下自己的影子,下意识扭头去看。
那人拿着手里握着一束光,亮到几乎刺伤他的眼睛,程溯条件反射地闭眼,意识到那应该是循着声找来的大人。
半晌,他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那人一身白色卫衣,身姿挺拔,个子极高,估计程溯站起来还没有他的腿长。
“你在找我的猫?”那人问了一句,音色如同太湖湾的水,清澈明亮。
程溯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球形物体,碧绿色的圆眼睛正幽幽发着光。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眶中打转的泪珠顺势滑下。
那人静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在程溯面前蹲下,手机放在地上,双手拎着猫咪的腋下递给程溯,“给你。”
语气有些宠溺有些无奈。
程溯看清了他的脸。
面如冠玉,上挑的眼尾像一只撩人的狐狸,冷白色的皮肤在灯光中熠熠发光,几乎与他的白色卫衣融为一体,只是微微下撇的嘴角表明他轻微的烦躁。
于是,方才还打着哭嗝、立誓要流光所有眼泪的程溯……没出息地呆住了。
这哪里是妖怪啊?
程溯迷迷糊糊地想,这分明是神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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