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对亲戚或熟人,白卉总是忍让、迁就、一笑而过,在内,尤其是单独面对冉离忧,她又独裁、严苛、说一不二,形成一种奇妙的温度差。
就像此时,那个老色鬼走后,她也没有对自己的嫂子说什么,回房间以后,却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通知冉离忧明天一早就走。
“明天?可我们订的高铁票不是后天吗。”冉离忧问道。
“改签了,”白卉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补充一个她没有必要知道的事实,“把你的行李箱收拾好,不要落下任何东西。”
明明不想做一件事,却总是强迫自己像完成任务一样去做,有时候,冉离忧对她妈的这种情况也挺无奈的,只能说服自己尝试去体会成年人的身不由己。
行李收拾好后,母女二人又打开房门出来,跟没事人一样吃了一顿晚饭。
吃的是年三十那晚包的饺子,冉离忧也参与了,不知道有没有吃到自己亲手捏的,只觉得蘸碟里的姜醋水辛辣冲鼻,尝起来没有家里的鲜甜。
这天晚上,她有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怕吵醒身边的白卉,轻轻起身披衣来到窗前。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老家也是这种漆黑的夜色,但是星星很亮也很多,县城的天空大抵皆如此。
那段久到已经模糊失真的记忆里,似乎还有一个高而瘦的人,充当着“父亲”的角色,又或许只是她记错了,大脑凭空捏造出这么一段记忆。
对于想不起来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是无用功。
她并不害怕记忆褪色,只是害怕忘记自己曾经是谁。
事实是,或许出于人体某种奇妙的自我保护机制,童年时的那些记忆,截止到上小学前,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打开手机,聊天软件里没有新消息,也是,大半夜的哪来的新消息。
冉离忧把亮度调低,慢慢翻看着这两天收到的新年祝福,大多是别处复制粘贴来的公式祝福语,她都很有礼貌地带上对方的名字回了。能被人记挂、发一条这样的消息,她已经很知足了。
在这之中,也有用心专门发给她的单人祝福语,比如孟涵的,她几乎称得上是自己现阶段唯一比较亲密的朋友了,虽然仅限于校内碰见会一起吃饭、周末偶尔出去看一场电影的距离。
她是一个热情的好人,冉离忧想。
然后是尚冰彦,也是大好人一枚,给她发的祝福语不算长,但想说的话都在里面,还夸她上学期篮球打得真好,时至今日想起那个画面依旧很震撼。
冉离忧失笑,那不是她,那是贺嘉树呀。尚冰彦可能永远无法解开这个疑惑了,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一天他就猜到了。
魏佳咏……她礼貌性地发了新年祝福,对方也很亲切地回了,和她简单聊了下期末考,言尽于此。那件事过后,两人的联系就少了,仿佛一种残忍的心照不宣。
算了,无所谓,她现在已经对他祛魅了。
再往下翻,是她和贺嘉树的聊天记录,一条孤零零的“新年快乐”,她自己发的,上一段对话还停留在十几天前。
也不知道他是真联络不上,还是只是没想起来联络她。
她跟贺嘉树的关系也挺奇妙的……说是朋友吧,谁也没亲口承认过,说不是朋友,又比任何人都亲密——指的是互穿时不得不对彼此开诚布公、通力合作,叫盟友好像比较贴切。
互穿结束后,她本以为两人之间的联系要就此画上句号,毕竟互穿前,他们本来就是没有瓜葛的两个人,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牵绊还是存续了一段时间。
上高中以前,她所有的友谊都是阶段性的(如果那也称得上是友谊)。所以,她有时候也会想,这段关系还能延续多久?
她逃跑的时候,贺嘉树不厌其烦地追了上来,所以她会站在原地等。
将来某天,如果贺嘉树先行离开,她也不会追,而是默默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对于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事物,更要做好提前失去的觉悟。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院门口的汽车就已经发动了。白卉自己叫了车,没有麻烦任何人早起来送。
来的时候大包小包,走的时候倒是一身轻,过安检的时候,冉离忧放上传送带的东西只有一只半满的22寸行李箱。
直到坐上高铁,白卉阴沉了一早的脸色才算稍许缓和,戴上眼罩开始补觉。冉离忧昨晚也没睡好,靠在她妈旁边呼呼大睡,s属性大爆发,sleep。
熹微的晨光铺满窗沿,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过,小声向邻座的乘客推销特产,谁的手机在外放短视频,后排传来小孩子尖锐的哭声……吊诡的是,这乱七八糟的早晨竟成了冉离忧整段旅途中最放松惬意的时刻。
回到熟悉的羚城,远远看到自家所在的单元楼,冉离忧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妈,我去看一眼信箱。”
“那我先上去了。”
“嗯。”
她把行李箱放在脚边,从棉服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到属于信箱的那一把,“咔哒”一声打开。
她们家的信箱基本都是冉离忧在管,平时两周看一次,忙的话可能一个月。
里面的东西通常也乏善可陈,水电费缴纳收据,房地产销售广告,附近超市的优惠券……这个东西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与价值,毕竟在互联网时代,寄信已经堪称是一种复古的信息传递方式。
然而,就在新年的第三天,冉离忧竟然收到了一封寄给自己的纸质信,邮编,地址,邮票,邮戳,整整齐齐。
这大大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反正周围也没人,干脆揭开信封,一睹为快。
冉离忧:
【展信佳。】
【别奇怪,我是真的摸不上手机,才以这种方式和你联系。本来只是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但信纸都买了,多写几句也无妨,你要是想看就接着看吧。】
【这十几天对我来说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精读背诵,西餐是天杀的CNN,中餐是该死的文言文。八点准时上课,一三五语数英,二四六物化生,周天总复习,一万个知识点往我脑子里灌。有时候还要做实验,我差点用生石灰把教室炸了。还没完,他们拿超纲的数学题给我做,做错一道奖励十道,控诉个虐待未成年不过分吧?】
对于贺嘉树的遭遇,冉离忧表示十分同情。所以她站在原地,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也有学到崩溃的一天。
【你可能想问,为什么我这么拼命?谢邀,是个好问题,驱使我的是胜负欲还是虚荣心?都不是。想不到吧,是你帮我考的那个年级第一。吊车尾的姓名排到了所有人前面,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在那一天实现了,对其他人来说是闹剧,对我来说却是奇迹。】
【透过你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聪明、体贴、坚韧,对谁都温柔而有耐心。那些我做不好的事,处理不好的关系,他都能帮我摆平。】
【所以,换回来以后,我还在追寻那个人的影子。我想成为他。或许我应该直说,我想成为你。是你让我发现了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部分,我想重现那个奇迹。】
【谢谢你,还有,新年快乐。】
贺嘉树
x年x月x日
“……”
这下冉离忧笑不出来了。
别说,他练字成效还挺显著,原先是六亲不认的春蚓秋蛇体,现在都已经把行楷练得有模有样了,好比驯服了一头野兽。
一直没个正形的人忽然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地给她手写了一封信,很难说心中没有一丝触动。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哎呀,大冬天的感觉心里暖暖的。
直到大门口有其他住户进来了,她才回过神,默默把信纸按原样对折叠好,放回信封里,再用信封上余胶把封口合上。
乘电梯的时候,她摸到口袋里的那封信,手指慢慢摩挲着粗糙的牛皮纸,忽然低头笑了。
这件事,应该能让她开心很长一段时间。
-
眼睛一睁一闭,寒假就过完了。
开学第一天,早上的升旗礼有校领导出席,学生会的干事们站岗时格外仔细,力求保证本校每一位学生都以最整洁的仪容仪表和最饱满的精神风貌出席。
学生会长带着个红袖章,跟地狱三头犬一样镇守在大门口,专治某些不长记性不守校规的捣乱分子。
“校服太短,自己改的?手工挺好,去登记。”
“头发掀起来,以为挑染我就看不见了?我又不瞎。”
“……你把仓鼠藏袖子里是什么意思,陪太子读书来了?给他没收。”
谭鸣扶额,这一早上真是什么人都有,放假回来连自己家跟学校都分不清了。
“会长,这边有位同学忘记穿校服外套了……”
“哦,登记。”
“她校卡也没带……”
“手写学号班级姓名。”
“她说她忘了……”
“……”
谭鸣很想翻白眼,但她还是以最后的教养忍住了,在心里翻。
“没事,至少她还记得今天开学。”
跟她搭档的高一小学弟赵瑞噗一声笑了。
“你让她在外面等我。”
谭鸣来到登记处,把全校名册翻出来,打算让那个人按班级找自己的名字。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上下打量来人,略显惊讶道:“是你啊。”
那人站在小窗外,没回话,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
谭鸣把名册递给她,“自己的班级总记得吧,高二七班的班长?找到你的名字,后面有学号,然后去登记。”
那人突然笑了一下,“我给你变个魔术。”
谭鸣纳闷了,“你要干什么?”
只见她伸出手,竖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呃……中指。
谭鸣:???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跑了。
屮!
会长气得从小窗里爬出来,卡着半个身子,指着那家伙逃跑的方向大声道:“恶意挑衅,扣三分!还有,我特么记住你了!”
一旁的赵瑞小惊失色:“会长,注意言辞!”
那人边跑边回头做鬼脸:略略略,气死你。
显然,这位长得跟冉离忧一模一样、穿着冉离忧校服、背着冉离忧书包的神金女子并不是冉离忧。
而是和学生会有仇的贺嘉树。
为什么又互穿了呢?事情还要从开学前一晚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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