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舰舱室中,李太微被接连震颤的玉符吵醒,他未睁眼,摸起玉符投至半空,听着几道声音相继问询:
“师尊到哪了?”
“师尊回来了吗?”
“师叔什么时候回来?”
“师尊哪日能到列肆……”
李太微正寻思着几位小徒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糊了,便听最后女声道:“……请师尊速归,山中有一小熊思您之切,伤心欲绝,狂吃鱼十碗。”
李太微睁眼,将玉符收了。
他不知道江延为什么伤心欲绝,但绝不可能是因为想他。此次出鬼毋,他问了江延五回有什么想让他带的,经墨产之地一回、经纸产之地一回、经房事之产地一回、经特产之地两回,江延理都没理。要不是为着吃那十碗鱼,他恐怕连李太微这个人在不在鬼毋都不知道。
有一事李太寡恐怕说对了,江延对他只有色心。
也行。
*
鬼毋一年有八百天,江延从前不知道,还以为这里一整年都暖暖的,原来却是仅过了半年。
他画画累了,便趴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溪流宛若凝结一般,原本乌突突的枝叶变得翠绿晃眼。
“唉。”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收拾自己的画柜,有一格专门放着自制无料,一侧是“沉微”,一侧是“兰溟”,其中有小小方画,用细木杆撑着,有圆圆吧唧,是用从灵器堂捡回来的废晶做的……他将“沉微”那一盒拿出来,看了竟觉得有些伤眼,又不忍心扔,便将盖子一扣,踩着凳子放到最顶层去了。
“兰溟”的无料少,因为江延同时碰上两人的次数不多,人家私下亲热,他也不好去偷看打扰,且江延现下还有一样担忧:万一,他俩也不是呢?
那就棘手了。
他有些犯愁,又抵挡不住困意,抱着“兰溟”一盒到床上睡觉去了。
半梦半醒间好似听见屋内有轻声言语。
“小延睡着了。”一个低沉声音说道。
怀中盒子被抽走,轻软的被子覆上来,另一人道:“让他睡吧。”
不知多久,江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微微喘息清醒着,屋内的灯忽然亮了。
李太微掀开纱帘坐到一旁,问他:“怎么了?”
江延怔怔道:“有鱼吃我。”他比划了一下,“那么大一只,我不能动,被夹在门上了。”
李太微摸着他的额头安抚:“没有,鱼不吃人。”
江延喘气还有点急,他闻到一股生米混着茶叶的味道,和他吃的回生丹有点像,但更浓郁,味道一股一股、不间断的随着喘息溢入鼻腔,他嘴里分泌出口水,问李太微:“你偷我的药吃了吗?”
李太微看见他喉间有吞咽的动作,摇摇头,问:“你吃什么药?”*
“治洇血症的……”江延支起身,“你怎么在我屋里?”
李太微挑了一下眉,说:“你再看看。”
江延推了推李太微,坐起身四下看去,发现只有盖的被子是自己的,床榻更大,纱帐更薄,都是银灰的,身底下软软,但又不像褥子,他摸了摸,李太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怕你睡着硌,便铺了被子。”
江延有点脸红,他弱声问:“我怎么在你屋里?”
“你不是想我想哭了吗?”李太微说,“他们把你送来的。”
江延觉得有点羞耻,更有点懵,那股生米混着茶的香气更重了,他发现味道好像是从李太微胸口散出来的,就凑过去闻了闻。他又看见黑色的纹络,细细的,好似在颤动,江延吓了一跳,想往后挪,却被李太微按住腿。
“那、那是什么东西?”江延磕巴着问。
好半晌,李太微才应声:“不知。”
“你不是李太微!”江延脱口道。
——他不是邓佳霖的亲儿子!
江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李太微被魂穿了!有穿越者改变了事件发生轨迹!
“我怎么不是李太微。”李太微给他衣领处的小扣子扣好,“我从来都是李太微。”又说,“家母姓夹谷,不姓邓。”
“邓……她是你另一个母亲。”江延说。
李太微忍不住一笑,“是吗?”他把江小延从床上拎起来,抵着鞋给他穿上,带到桌案旁,说:“给你带的礼品。”
江延被铺了半榻一案的礼盒晃了眼,他问:“哪个是我的?”
李太微倚案坐下,点了点桌案:“先拆第一个。”
江延挨过去拆礼盒,小盒中是一根墨条,很简的款,没有花式,泛着哑质色泽,他拿起闻闻,竟有股五香瓜子的味道,心想李太微真是个好人,便说:“谢谢师祖。”
李太微一如罚他抄经那日,垂眼温温的看他,又点一下桌案:“拆第二个。”
江延去拆第二个,盒中是一张纸,只一张,微微油亮、半筋半透……这礼物太称心,他暗暗对李太微生出些敬意,便又说:“谢谢师祖。”
李太微说:“拆第三个。”
江延拆第三个。第三个礼盒最大,拆起来有点费劲,他解开绸带,沿着边缝掰了掰,没掰开。李太微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还倒了一杯茶,掀盖慢腾腾吹着。
江延与盒子抗争半晌,终于打开一道斜缝,他兴冲冲用力一掰——脸色凝固——涨红——头顶冒烟。
“李太微!”他磕巴道,“你送我这、这东西干什么?”他发誓!就算把他耳朵鼻子都堵上他也看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李太微把茶盖扣好,放回案上,平静的问:“怎么,你不需要?”
“我!”
——你需要别人就需要吗!
江延有点羞恼,想把东西遮上,李太微攥住他手腕,抖落出里头的东西,依样介绍道:“自行娱乐也要讲情趣,有籍册供你翻看,学点正经的房事知识,别整日想什么触手白丝红绸子。”他拎了拎下头的薄衫:“留着睡觉穿吧,是好料子。”另外两样他没动,稍稍拉近江延,指了指,问:“你会用吧?”
江延使劲儿挣了半晌,又挣不开,气生生将李太微上下打量一通,恨不得下嘴咬他,却只瞪了一眼。
李太微有意道:“再瞪我就打哭你。”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你打不哭,只……”
江延终于扑上去咬他了。
李太微一手把衣衫籍册物用都收拾好,拍拍人的后背,指背贴着桌上的茶杯,略略烫手,便端起杯子让人喝,说:“消消气。”
江延咬的牙都酸了人也纹丝不动,他松嘴,气冲冲过去看:“什么东西!”
有点香,他刚才就闻到了。
“香仁茶汤,与香仁墨同源。”
江延端起茶盏咕咚一口,也是五香瓜子味,气被顺下去少许,又瞪李太微一眼,把汤喝光,便收拾东西要回去。李太微召来一件衣衫,说:“送你去沉渊那儿。”
江延一怔:“怎么了?”
“存身和金戈去星缘了。”
“就走了?没给我留什么话吗?”
“留了,去你师叔那儿看。”
李太微把人领到门口,礼品暂留他这儿,只将被子放到木生手里,和江延说:“明日来找我,给你寻些书抄,别整日画画了。”
*
李沉渊坐在窗边查看师弟给他留的“江小延看护手册”,他心中略慌,有些担心自己照看不好小师侄,这是他历来便有的毛病,应事时当机立断,事后便东想西想、战战兢兢。
院里忽然落进两道身影,他愣了一愣,出去问道:“二叔,小延不是留你那儿住一晚吗?”
李太微把江延的灵讯符交到他手里,只说:“晚上住你这里,白日送到我那儿去。”
李沉渊心中瞬时不那么慌了,便应下:“好。”
李太微走后,两人大眼对小眼,江延仰着头,忽然叫他:“李沉渊。”
李沉渊笑了:“小混球,我是你师叔。”他引着江延走到备好的屋里,又问:“吃晚饭了吗?”
江延摇头,李沉渊便把玉符启开给他,去订饭了。江延看着手中菱状玉符,想起自己好些日子没用过这东西,待讯符浮起,江存身的声音传出来:“小延,我和阿鸡出远门了,一月便归,你暂且住在师叔府中,不要害怕,害怕就去找师祖。”
江延趴到桌上,心中很是低落,紧接着又有一道道字迹从符中跃出来:
鱼,要不要。
果,要不要。
房事用物,要不要。
纸,要不要。
墨,要不要。
江延看着那字迹,心中又想:李太微真是个好人。
*
江延每日都要与江存身联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阿鸡好不好,他留了肉条给阿鸡,都埋在院门口的石头底下,已经被小毛熊偷过好几次了。有时说完,他还会挑捡个动弹的小人儿传过去,小人儿两手举着横旗,上头写:父行千里儿担忧。
江延叫“江存身”的时候,有时是在叫爹,有时是在叫娘,有时又是在叫兄长。两人差了一百五十几岁,江延心里拿他当母辈的时候更多,但他知道江存身应该不想听他叫娘。
他晚上回李沉渊那里住,白日去李太微府上呆着,因为他前阵子画画有些魔障,李太微便不让他画了,拿出一些书给他抄。江延不爱抄书,上午抄两个字,下午抄两个字,还把每个字抄的大大的,两字便一页纸。
大多数时候他都占着书案吃零嘴儿。坐榻上的礼盒李太微一天给他拆一个,今日这个是船舫果,两头尖尖中间鼓,果肉绵绵雪白,他使配给的小调羹挖着吃,李太微中午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吃第三个。
灰肤灰发的人站在镜前,使发绳扎起头发,李太微从镜中看着江延,问:“中午还吃得下吗?”
江延摇头:“吃不下了。”
李太微打开镜旁的柜子,江延走过去挖起最后一大块果肉举到他嘴边,李太微扶着他的手把东西吃了,见果壳已空,便把他手里的勺拿走,擦一擦,放到柜里。
他放的有点高,江延踮脚去看,发现旁边还有一壶红珠,他有点在意,就问:“那是什么?”
“……螺珠。”
“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太微拿下来给他看,江延突然皱着眉头挠挠脸:“能给我一个吗?”
李太微:“下午带你去逛云中园,给你买新的。”
*:“你吃什么药”改自《红楼梦》“现吃什么药”,哈哈哈[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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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香仁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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