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月之后,一夜之间,江延从睡梦中醒来,忽然感觉身体变好了。他光着腚坐在床上,见垫纸上没有什么血迹,下床脱了上衣去洁室沐浴,发觉手脚不如以往那么沉甸甸,还有些轻便。
——完!
这八成是回光返照,他要升天!
江延心中颇有些凄凉,哀哀怨怨的将自己泡进水里,他仔细清洗身体,浸泡半晌,又给自己修磨指甲,清理七窍,穿好衣裳,等待江存身的投喂。
他没等来江存身,只等到从敞开的窗户进来的木头人。
“大木头,江存身呢?”他问。
“大木头”嘴处亮起一道环,江存身的声音传来:“小延,我今日不能陪你吃早饭了,让木生陪你吧。”
木生是江存身做的人偶,有些留话与看护的功能。木生遵循提前置好的设用把早食放到桌上,停滞片晌,如江存身以往一般坐到旁边看着江延吃东西。
江延本来十分幽怨,但今日的早食有一道蒸鱼,他掀开饭盖子,眼睛不自觉一亮,鱼的香气化作大拳,砰砰两下把江延的怨气击碎了,他夹起鱼吃了一口,肉质厚嫩、汁多味鲜、鱼骨脆脆,江延瞬间体悟大道,深感朝食鱼,夕死可矣!
他又夹起一块鱼怼到木生面前,过片晌,木生眼目处又亮起两环,缓缓摇头。
江延独享了一条肥鱼,吃了一碗菜饭,他心情好转,饮着清水打量屋内,想着要写一封遗书与江存身交代后事。
只是他读书不多,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只会画画,他好像没怎么上过学,脑袋比较混沌的时候就和老头头在一起画画,清醒的时候就去学校里呆一呆……在屋里翻箱倒柜一通,终于把江存身以前拿给他的书找出来,他挺着晕乎乎的脑袋挑选可以拿来写遗书的字句,临近午食才写完半纸。
他心想:这些就好,一上午劳费脑力,甚饿。
木生已将午食端来,他却没吃,拿着遗书翻窗去找江存身,他已在心中想好了要与江存身一起抱头痛哭,结果到了宅院,江存身又不在!
江延有些生气,心道我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回来吃午饭!他攥着纸在屋门口徘徊,阿鸡悠哉悠哉的游水,游到江存身院里的时候,看到江小延闷闷不乐的在院里转悠,他上岸甩水,走过去“咕”了一声。
江延瞪他一眼。
阿鸡想着他可能想进屋,便走到门口,使江存身的屋门打开,江延果然颠颠过来,他看看屋里,又看看阿鸡。
阿鸡侧身让他进去。
江延进屋后,回头见阿鸡也往屋里迈了半只脚,便撵他道:“咕咕!咕咕!鸡不能进屋!”
阿鸡:……早晚!
江延把遗书放到桌上,用茶盏压好。
傍晚,师兄弟二人将买办好的东西分至各峰,江存身匆匆赶回自己宅院,门一开,见桌上压着一张薄纸,被吹进来的风微微拂动。
江延躺在长椅上睡觉,阿鸡在榻上趴着。
江存身拿起纸张,一阵阅读,又摇头轻笑,他走到江延旁边,给他摸了把脉,心道:果然有效。
江延睁眼:“江存身,我要死了。”
“怎么会?”江存身道,“明明是好转了。”
“你不懂,这叫回光返照,我今晚或明天就会死了。”
江存身不与他争辩,到了晚上,使灵讯玉符发给江小延一问:“死否?”
“否。”
第二日早,江存身又使灵讯玉符发给江小延一问:“死否?”
“否!”
这日傍晚,江存身又使灵讯玉符发去一问:“死否?”
“否!”江延高兴的说:“江存身,我好像是好了!”
江存身道:“你就是好转了。”
江延身体好转,胆子便大了几分,不时自己出门逛逛,见到百岁以下、眼珠子红彤彤的鬼族人虽不敢对视,却也没那么怕了。除了鬼窟,他乘着公用法器跟人过了一遍低人一等峰的路线,到哪处,就算被关在屋里出不去、开不开门也无所谓,反正总有人时不时路过,他便随着别人一道出去。
有些人每日到低人一等峰听讲,有些人每日到各级学府授学,还有些人每日出入宗门职事。江延熟悉过路线,白日里便常常坐在一家零食铺子的门口张望行来行往的人,他已经知道灰突突的是鬼族人、白蒙蒙的雾族人、和自己差不多的是玉族人。
各族人肤色亦有深浅,衣饰大多依照所修术系搭配,每人衣摆下皆有灵光涌溢——正是自用的通行法器在运行,灵光如云般翻滚,拘在器形内轮转不出,约略与身同宽,却又能展大,碰上友人可相载一段。
一众铺子旁边就是通境河,河里有许多光鳞鳞的游鸟,江延坐着歇够了,便到河边趴着看鸟,手刚要摸向河面,忽然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江小延,你也不怕掉河里!”这抓他衣领的男子说道。
“我们院里的河怎么没鸟?”江延问他。
这男子笑,说:“有金戈前辈在,他是不许江师兄眼里有别的鸟的。”
江延心道:原来是阿鸡作怪!
“我听江师兄说你不爱看书,爱看画?”
江延点头重复:“不爱看书,爱看画。”
这男子便拿给他一样精巧小器,说:“列肆的星图,做出来的小玩意儿,你拿去看吧。”
江延接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搁他手里,说:“一物换一物。”
回到家,江存身给他发了这月的零花,江延留出少许,又拿着钱袋进了密道。他走到暗井旁,这回没学鸟叫,只扒在井口看了一会儿,便把钱袋扔进去。
一阵叮琅作响,钱袋子竟又被抛了上来。
江延心中想着李太微将来会被这般那般的样子为自己壮胆儿,对着井口大喊:“李太微!别动我的钱!”然后又把钱袋扔了进去。
井底,覆鳞的灰藤挪动。
李太微睁眼,埋在壤里的异身卷来一个钱袋。
*
江延本来对岳弄真给的星图不甚感兴趣,可忽一日,他想起学生为这个故事设定的背景是星际修仙,人外攻并不只在鬼毋一个星球,他拿出星图小器查看,但无法启动,正好江存身在屋,便帮他把星图打开,半圆亮环循于星图器下,一座座菱状星山投至半空,屋内灯灭,承载每星的雾光亮起。
江延一颗接一颗的看去。
江存身见他沉迷新玩具,便出屋将门一关,离开了。
江延看过一颗颗星山,忽然发觉它们极像老头头展柜中含有辐射的矿标。
这宅院、水中、山路四处有荧光,野石在日照之下尤泛光泽。
洇血症为五脏六腑渗血,顺屁蛋流出,又有血尿。
所以他身体这么差、脑袋这么笨都是邓佳霖害的!
……脑袋这么笨不是邓佳霖害的。
但是——江延看向镜子,他发觉自己今日看起来格外聪明,甚至都想起了好几件从前的事……变聪明与什么有关呢?今日是他服用回生丹的第七日,难道是药有变动?江延在纸上记下这事,除了画画和记仇以外,这暂且是他记下的唯一一件正事。
到第二日,江延觉得自己脑袋不那么清明了,但还记事,吃早食的时候便朝江存身询问药有什么变化。江存身惊讶的看他,江延头一回这么正经的问他一件事,便说:“有的,兄长问了家里的长辈,说可以加用量。”
江延一副懂了的样子拍拍江存身的胸口,然后跑到外边儿玩去了。
等到再吃回生丹,他数着日子,到第七日晚,发觉自己又变聪明些许。江延觉得这样难得的开窍不能浪费,他把江存身给他的书翻出来看,发现是一本古人物用介绍读物。他查看目录,不知为何对“鱼晶”二字十分在意,按着页数翻过去,发现鱼晶是古时人们对灵神的认知还不甚清楚时,用以连通外物的媒介。读到此,江延又忆起一事,江存身好像寻过一块白晶给他用,让他拍在门上,但门并无反应。
现下他聪明如坦,明白这东西既然让他在意,就绝不会无用!
江延到桌边铺纸拾笔,缓缓绘起图来。
第二日他起的有些晚,江存身站在书案前看着他昨晚的大作,因为不是饭食也不是人鸡,江存身便有些好奇,问:“你画的什么?”
好似一鼎方炉。
江延迷迷糊糊洗漱着,回道:“转转机。”
等江延出来,江存身又问:“转转机是何物?”
江延吸溜着粥回想,慢慢说道:“一种沉丹炉……能……能提炼精华。”
“哦。”江存身又细细翻看,还没见过这般铸器的,要为提炼精华,此器甚是繁复,他撂下纸张,问:“你从哪里学到的?”
“好像是一个老头头。”江延说,“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江延偷跑到鬼窟听过几回课,但实在不懂,便寻到基等学府,跟着初入门的铸器弟子学铸器术,他脑力有限,学着学着便精力不济了,幸而他别的没有,就是闲工夫多,可以来回听,也让他学出点门道。
桌上画纸堆叠,他分类捋好,此部件一摞,彼部件一摞,阿鸡一摞,岳弄真一摞,李太微一摞——后两位是他近月新结的仇家,一个时不时捂脸笑他,一个面对面见了都不多看他一眼,江延甚气、甚气,便尤其将李太微狠狠画下,又在心中发誓,对方若不亲自来请,绝不与他相见!
等到了李太微授学结束这天,江延的灵讯玉符收到了李太微的邀请——诸位学子,勤勉辛劳矣,请于午后赴宴,共饮佳酿,赏丝竹之乐,叙胸中之志。
江延拿着灵讯玉符给江存身看,说:“江存身,李太微邀我去饮酒。”
江存身:“呃……”
“我去还是不去?”
“……去吧,我也去。”
“好。”江延道,“你既这般劝我,我就给他这个面子!”
[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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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鳐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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