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江堤坝。
浊浪排空，日星隐曜。
成片成片的蓑衣斗笠下是双手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民夫，拖着、扛着、抬着巨石树木，一步步艰难地往堤坝上走，远看像一群渺小又坚韧的蚂蚁。
一个年轻的民夫不慎踩在一堆湿软的泥土上，脚下一滑，肩上的圆木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他身后也是无数负重的民夫，如果这根圆木滚落，那它将成为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候，一只骨节漂亮的手扶住了圆木。
“将军！”
斗笠下是同样年轻的面庞。杨戬那双锦缎织成的皂靴上早已溅有了泥点。“小心点。”他同那民夫一起抬着圆木上了堤坝顶端。
“将军，低洼地带百姓迁徙已毕，属下特来复命。”卫家全也是一身的泥水。杨戬微微蹙眉：“为何是你来？穆竹露人呢？”
卫家全身为典狱，原是押着囚犯来当劳工的，至于迁徙百姓，那是千夫长穆竹露的事。
“穆校尉她……她受伤了……”
“如何受的伤？”杨戬感到不可思议。把住房在低洼处的百姓迁走而已，面对的都是平头百姓，如何还会受伤？
卫家全嗫嚅道：“穆校尉她……她奉命迁徙百姓，有一家的老太太死活不肯迁走，寻死觅活地要守着祖宅……当时，江水就快漫到眼前了，穆校尉当机立断，背起那老太太就往外跑，那老太太大呼小叫，又踢又打的，还掐穆校尉……穆校尉的后颈上全是血槽……”
杨戬听来，愠火陡生，“她家就没有年轻人？”卫家全无奈叹息道；“原本是有的，前些时害醉水死了。”“罢了，罢了，将老太太安置好吧，”杨戬把一肚子的火生生又憋回去，“穆竹露那边，就让她好好养伤，伤在雨季里确实难愈些。”
“涟波城尚在倒悬之中，我岂能袖手旁观？”穆竹露脖颈上缠满绷带，虽是一身的雨水，但步履仍十分铿锵。
“你啊……”杨戬自知拦不住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当年，敖雷校尉有言，雷霆司永镇涟波城，责无旁贷，”穆竹露扶了扶斗笠，避免雨水滴到伤口，“水患不歇，雷霆司里有哪一个得清闲？”
“咣——”一声冲天锣响。
“又活到一个放饭的时辰，”卫家全松了口气，打趣道，“将军，珏谏议今儿个怎得还没来送饭啊？”“快了吧，”杨戬不自觉地看向烟柳苑方向，“这几日都忙，可能被事务耽搁了。”
正聊处，雨幕里翩翩而来一道倩影。尽管雨丝茫茫，但杨戬只瞟一眼就知道来人不是刘璟笙，但那人手提的攒盒是烟柳苑的。
“烟柳苑槐花见过将军、穆校尉、卫典狱。”槐花规规矩矩地行礼。
“小豆子为何不来？”杨戬领着她往大帐走去。槐花略低着头，谦恭又不显卑微：“回将军的话，我家苑主收账去了。”“知道了，”杨戬伸手想接那攒盒，“有劳你了，去领赏吧。”“谢姑爷赏。”槐花见与穆竹露和卫家全拉开了距离，就按夭桃所教，轻声说了句俏皮话。
“嗷呜！”哮天像黑色闪电般窜出来，撞翻了攒盒，拦在两人中间，低下头蓄势待发，冲着槐花狂吠。
“啊！”槐花被吓得脸色煞白，呆呆地立在一地狼藉里。
“哮天！你作甚！还不退下！”杨戬厉声呵斥道。
哮天充耳不闻，仍是狂吠不止，露出的森白尖牙像是出鞘的匕首。
又是一阵犬吠，一只黄犬穿过大雨奔至杨戬面前，叼住他的衣摆往堤坝下拽。黄犬身后还跟着夜明银河驹。矫健的白马在不远处不安地踱步。
“干什么干什么！要造反么！”卫家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着刀鞘就要驱赶它们。杨戬抬手拦住他，贴耳道；“应该是出事了，你和穆竹露看好堤坝工地，我带几十人出去一趟——遣两个人把这位姑娘送回烟柳苑，哮天吓着人家了，好好替我赔罪。”卫家全哪里看得懂这两犬一马的动作，只得应了声“遵命”。
“乖，别吼了，带路。”杨戬把衣摆从黄犬嘴里拽出来。“嗷呜！”黄犬咧着嘴吐着舌头哈气，像是在笑，撒腿往堤坝下跑去。
哮天还在冲槐花龇牙低吼，眼里凶光闪烁，上唇抽动带动钢线似的胡须。杨戬翻上夜明银河驹，回头吹了声口哨，“哮天，走了。”哮天不服气似的又冲槐花吼了一声，仿佛是警告，才转身跟上杨戬跑走。
卫家全看看被吓得筛糠的槐花，与穆竹露互换了一个眼神，“姑娘莫怕，哮天不咬人的——这么的，我让两个小校送姑娘回去……”槐花听得“回去”，立即捣蒜一般点头，吃力地迈开发软的腿往回走。
穆竹露厌弃地轻哼，唤过来两个兵丁，指着地上打翻的攒盒，“你两个把这里收拾了。”她的眸光蓦地发冷，“送回司里仵作署，验一验。”
哮天绝非无理取闹的蠢笨之辈，为何会突然失控？其中必有蹊跷。穆竹露本来就对烟柳苑抱有成见，又见哮天犬对槐花敌意颇重，提防之心陡然又涨。两个兵丁自然听命行事，不表。
有人从身后拍她肩膀，“露露——”
穆竹露下意识抬腿，卯足力气给那人来了一个后踹。
“又来！”凌烈敏捷地闪身躲过。这是他在被踹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练出来的。
穆竹露将腿放下，足尖点地，没有溅起一滴水，“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从背后接近我。”
“我想离你近点，才不分什么前后左右，”凌烈一笑就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叶包来，“杂粮饼子，清平特意烙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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