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八章 第一节

欧冶晨侧耳细细听了一会,无声地放下玉刀,转身抄起自己打铁的大锤,然后冲那些女工招手,“几位姑娘,此事与尔等无干,请进屋回避。”女工们闻言,哆哆嗦嗦地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轩辕衢察觉有异,问道:“你要作甚?”

“把结界打开吧。”欧冶晨双手扶着大锤,锤头触地,立在自己面前。

“非是我不肯依你,权且听我一言,门外之人皆是瓮牖白丁、绳枢氓隶,不知礼数,不顾廉耻,倘若打开结界,府邸必遭洗劫横祸,损伤钱财事小,坏了你心情便是大大的不妙,”轩辕衢耐心道,“你若想与他们讲讲道理,我携你站到门头上去,隔着结界也是可说的,要是说不通,他们也伤不着你。”

欧冶晨道:“隔着结界反而显得我不够坦诚,平头百姓听不懂道理,但能用心感受到诚意,相信我,打开吧。”

轩辕衢低头思索片刻,“好,我可依你,但若他们对你不利,我必定出手,届时伤人见红,莫要怪我。”说罢,轻摆衣袂,撤去了结界。然而,七十二的赤面鬼吏没有撤去,依旧是阵脚严密的九宫八卦阵。

欧冶晨右手拎锤,左手抽掉门杠,亲自拉开了木门。张牙舞爪的人群顷刻涌到门前,像是涨潮的洪水即将吞没岸边的顽石。

欧冶晨双手执柄,将大锤杵在门槛上,不怒自威,一似汉白玉雕成的凶罗刹,又如铅花粉敷面的恶金刚,“诸位,欧冶晨就在此处,有话但说无妨!”

断喝之下,人皆寂然。

片刻,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年近半百的石匠,打拱道:“欧冶师傅,我等跟你重修泽贤堂,累死累活两月有余,为何不见一分一厘的工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再次沸腾。

“钱在哪!”

“不给钱,俺们不干了!”

“莫不是你昧了!”

“拿钱来!”

……

欧冶晨举锤,猛然一挥,却不是打人,而是打碎了自家的石雕门当。轰然大响之后,花岗岩的门当四分五裂。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各位,容我一言,工钱一事确非我管辖,但我保证,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私语窃窃,如蚊蝇嗡嗡。

忽有一人高声喊道:“少糊弄!家里等钱买米下锅,你一句不是你管就打发我们么!”随即有人应和:“交代有甚用!老子要银子!”

这两句话再次点燃了劳工们的情绪。人群往前涌,许多双手伸向欧冶晨,交错着像捕猎的魔爪,要将她拖入深渊,撕成碎片。

一道金光从她身后冲出,凌空画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半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被金光划破了鼻尖,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再近前者,休怪我剑下无情。”轩辕衢横剑当胸。

滚滚忘川,漠漠黄泉,岳峙渊渟、怀珠韫玉的温润君子掀掉了笑意编织成的面具,露出八玄幽都黄泉路的狰狞面目。镶嵌着人骨的剑在阳光下微微震颤,是死于此剑之下的亡魂在嘤嘤啜泣,控诉着这把剑曾经犯下的滔天业障。

为首那人摸了摸鼻尖的血,上前几步,用心口抵着轩辕衢的剑锋,嗤笑道:“小白脸儿,有种就捅死老子!是下九流的奸商就拿好你的小算盘,拿剑摆什么谱!来啊!有胆就捅啊!”

轩辕衢面不改色,剑锋往前一捺。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又一道亡魂被这把剑吸纳。叫嚣的苍蝇被斜劈成两截,像一座腐朽的雕像轰然倒塌。

刺眼的鲜血肆意流淌,侵染了轩辕衢的靴底。轩辕衢不以为意,高声道:“私结朋党,寻衅滋事,按涟波城律令当斩!我轩辕衢今日为国杀贼,孰敢多言!”

鲜血和尸首终于惊醒了利欲熏心的劳工。什么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都是镜花泡影,他们仍旧是釜中之鱼、网中之鸟,而他们口中的“小白脸”“奸商”才是真正的持刀俎者。只要持刀俎者心生一念,就可以轻易地让他们失去一切。

劳工们开始瑟缩着往后退。

“杀人了!快跑!跑!”

“我我我我我我我还不想死!”

“怂包!他就一个人,能杀我们多少人?”

“你不怕你往前去啊!”

“滚!谁爱去谁去,老子不去!”

……

“拿下!”不远处的巷口,穆竹露跃马扬鞭,高声吆喝。

包抄而上的众兵卒扯开飞爪链锁编成的大网,往空撒下,真如渔翁打鱼一般一网打尽,半个漏网的也无。众劳工也与上岸的鱼无二,窒息着挣扎乱蹦,四散奔逃。然而,飞爪链锁本是擒鲛捕龙的神兵利器,凡人如何逃脱?真个是:遍野扯锁陷豺狼,漫天撒网擒饕餮。

不过一盏茶功夫,堵门的劳工们尽数被擒,粗麻绳绑的结结实实,好点的是五花大绑,不好的绑年猪一样,连成好几长串,齐齐摔在欧冶府门前。

穆竹露顶盔掼甲,上前道:“末将来迟,二位受惊了。”

“今日幸得穆校尉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欧冶晨扫了一眼待宰猪羊般的劳工们,“只是,依我之见,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讨回本来就该给他们的工钱,事出有因,不该论罪。”

穆竹露坦然笑道:“末将只管他们聚众滋事,不管他们为何聚众滋事。如果今日他们情有可原,那么来日便是人人情有可原,我涟波城的律令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欧冶晨身子一震,捏了几下锤柄,冷道:“穆校尉言之有理,在下受教。”说罢,拎起锤子扭头进门而去。

原来,她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轩辕衢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有立即追上去,向穆竹露躬身道:“内子性情略有乖戾,穆校尉多担待,在下替她赔礼。”

“轩辕先生不必多礼,”穆竹露道,“重修泽贤堂是件大事,不能让宵小之徒糟蹋了。”

“穆校尉所言甚是,理当如此,”轩辕衢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校尉玉成。”

“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末将力所能及,必定竭力相助。”从甘露税制到擒莫合再到重修泽贤堂,穆竹露慢慢地对这些游走于“纸醉金迷”中的商人有所改观。

轩辕衢看向门前七扭八歪的劳工们,“欲平工钱之事非是朝夕之功,只怕这些凶顽刁民会去而复返,在下斗胆,请穆校尉留下一支人马庇护。”

“我正有此意。”穆竹露当即叫过一个百夫长来,“你,留下保护轩辕先生和欧冶师傅,其他人押解人犯回雷霆司。”众兵丁也晓得自己立了大功一件,所以情绪异常高涨,山呼应喏。

辞别穆竹露,轩辕衢才回到院中。

一个赤面小鬼跳到他面前,笑嘻嘻地喊了声“轩辕二爷”。这是他派去雷霆司搬兵助阵的信差。“做得好。”轩辕衢颇为满意地笑了笑,从腰包里掏出一把银锞子赏了小鬼。小鬼喜滋滋地拜谢告退了。

轩辕衢束好荷包,抬眼瞧着紧闭的屋门,还有站在门边瑟瑟发颤的几个女工,兀自叹了口气,叹息里八分是宠溺。

“少爷,欧冶师傅该是恼了,方才我们唤她少夫人,被她好一顿训。”一个稍大胆的女工道。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轩辕衢迈上台阶,忽又驻足,“让门口的百夫长分几个人出来送你们回去。”几个女工千恩万谢地走了。

众人皆去,九宫八卦阵收起,院落里突然变得静谧。暮春的风拽动嫩绿的叶和繁盛的花,花叶在风里低吟。地上晾晒的玄元花无人收拾,随风如蛱蝶翩飞。

轩辕衢曲指叩门,“晨晨,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滚!我才不要见你!草菅人命的纨绔!”欧冶晨怒火中烧地吼道。

像一只炸毛的猫。

“晨晨,你听我解释,”轩辕衢将额头抵在门上,“我只是想好好保护你,我若不杀他,他必会对你不利。我听过太多怨鬼的哭诉,忠骨被奸佞折断,丹心被鼠辈利用,我绝不能让你也沦落到那种地步。”

欧冶晨坐在地上,背抵门扇,抬起右臂遮住双眼,一时无言。

轩辕衢继续道:“欧冶女侠不喜欢我杀人,我以后便不杀人,我听你的。”

“轩辕,轩辕先生——”蒜头摇摇晃晃地骑在墙头上,话没说完就摔到地上。

“你来作甚?”轩辕衢只是站正了身子。

蒜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裳,“我、我听说,有人干坏事,围住府邸,要害你。”

不等轩辕衢开口,欧冶晨就“唰”地拉开门,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端进门里,挡在身后,“蒜头姑娘多虑了,歹人已被雷霆司的穆校尉缉拿殆尽,我二人皆平安无事,你回吧!”

蒜头杵在原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是。”

轩辕衢注视着欧冶晨的背影,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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