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台。
这天晚霞依旧很美，我和陆遥之通常会在每个周五下午约定好一起在天台复盘整个星期的练习成果，互相指出对方的优缺点。因为平常男女练习生几乎是没有联系的，但这个时候恰好老师们都会休假，练习生们也会外出游玩，我们只能尽可能避开外界因素。
我来到天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里了，紫红色的天空勾勒出少年瘦削的背影。他还在背rap词。
“又要拿第一喽？”
他转过头来，听我打趣，看着我一笑：“没有，上次月末评价藤田均rap拿了第一。”
“哦，那你下次又要断层了。”
“你们的闹鬼风波解决的怎么样？”
我惊奇道：“你就知道解决了？”
“以你的性格，早就怀疑有鬼了吧。”他盯着我的眼睛说。
当然，此鬼非彼鬼。
我有点讶异，他年龄比我小一轮，竟然这么快就摸清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我心中也正好黄连炖汤，一肚苦水，便将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和他说了。他显然有些意外：“韩尚烔和梁方瑞前辈？”
“嗯。”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
“怎么样？”
“没什么。”他马上又补充道：“其实如果不想让韩尚烔出道，不管她和梁方瑞有没有那种关系，都可以让她······”
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我打断了他：“算了，艺人私生活的事公司都不出手制止，我们这种和她一个等级的竞争者如果只是因为害怕她抢走自己的出道位，因为眼红，而在背后使绊子，其实只会两败俱伤。”
陆遥之把头扭过去，看着现在已经变成蔚蓝色的天：“嗯。可是原先是她先违反的偶像原则，迟早有一天她也会被扒出来和哪个大前辈有染，到那时候，万一你或者你最好的朋友出道位恰好就被她挤占了，看着失格的她坐拥了一切，难道不会愤愤不平吗？”
“你说得很对。但是······背后使绊子毁了别人的人生给一个人内心带来的枷锁远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我看着他的背影似乎一愣，原本以为他接受了我的观点，没想到他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每个人都不可能完全遵守的，成为一个圣人的话，就失去了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你的舞台自然也就失去了魅力。你唱不出告白情歌的那种青涩悸动，你跳不出苦情歌的无力悲痛，粉丝也感受不到任何波澜。”
“所以就好像我们，”他突然说，然后用手在我们相并坐的地板上比画了一条线：“在自己设的这道围墙里默默注视。”他说这话，听起来像告白，其实实际上是给我们之间的关系画了红线，他挑明了我们之间的情感，但是是被职业束缚住，无法挣脱的感情，就像当年我和梁方瑞一样。我默默低下头，眼泪有点糊住了视野，又是这样子的，我们都是有抱负的人，我们都是堵上了未来的人，我们都是最先爱自己的那个人，所以我们只好切割掉那些不属于成功赛道上的情感，就像割掉了身体的某个部位一样，缺失感和余痛感会一直在内心深处震颤，直到很多年以后，等到真的功成名就的时候，当初唾手可得的东西早就连同十几岁的年华一同被埋葬了。
陆遥之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露出好看的后脖颈线条，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狗一样，低垂着脑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感觉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阴影里在流转灰暗的波纹。
我转开话题道：“总之，我是不会告揭他们的，尽人事听天命。”
他好像·苦涩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稳在出道第一位，所以你可以无所顾忌你身后的各种不干净，因为就算有人因为那些走后门的出道不了，那个人也不会是你，你何必出力不讨好去通过攻击他人来获取一个不知道会被谁得到的出道位。”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懂得解读一个人的内心，我猜应该是因为他也是第一名吧？他的出道目标也是那么纯粹和强烈，所以让他只专注于自己，无暇顾及其他。
那天我们的聊天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互相猜忌对方太看透自己，他就像阳光万里间不经意露出的那一条裂缝，大部分时间是明媚，耀眼的藤里one练习生第一名，而在短短的一瞬间又暴露出一丝阴郁。
那天回去之后，库丁带着怒色召开了紧急会议，把练习生们训斥了一番，算是彻底辟谣了闹鬼的事，他的说辞和shilry老师讲的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说我们不好好练习，在这里谣传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和女鬼比起来出不了道哪个更恐怖，会议上声乐老师菲林担忧地看着我们，一副慈母模样。shilry老师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楚表情。
练习生们把头埋得低低的，不仅有对闹鬼传闻的恐惧还有对出不了道的焦灼，像浪潮一样席卷着这些才十多岁的女孩，气压十分低迷。我偷偷打量着韩尚烔，发现她倒是一改反常，没有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低着头和其他女孩一样不讲话。招莉发出嘁的一声，她也和我一起在悄悄观察韩尚烔：“闹什么鬼，就是她和梁方瑞前辈私会，搞得大家情绪·这么低落。”
招莉在我耳边小声嘀咕，怎料这时在上面讲话的库丁突然大吼一声：“招莉！”
所有练习生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震，抬头看去，他表情阴翳得要滴出水来。招莉显然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敢直视库丁。
所有女孩识相地不敢乱看，库丁叫招莉站起来，却迟迟没有开口，这是上位者们最恐怖的一招，他们不用废什么力气去浪费口舌彰显自己的威严，他们只要点了你的名字让你站出来，就开始沉默的凌迟。在这种沉默下，空气都结冰了。
招莉开始在我旁边发抖，她弱弱地：“对不起，库丁老师，我在您讲话的时候说话了。”我看到韩尚烔朝她剜了一眼，那是一个早该料到如此的表情。
菲林似乎悄悄戳了戳库丁，库丁终于开始说话：“你刚刚在说什么？”
招莉脸红通通的：“我······在说我饿了，问乔梦中午去吃什么。”
库丁脸色更黑了：“最好是这样。关于闹鬼传闻我再看到或者听到藤里one的练习生再私下传播或者聚众讨论，那很抱歉，月末考核扣10分。”
此话一出，下面的练习生们惊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月末考核的成绩除了第一名和后面几名本来拉开的差距就不大，很多0.5分一个名次，扣10分这不明摆着就要人走吗？所有女孩一下子感觉到马上就要卷铺盖回家的压迫感，闹鬼什么的，确实没有一无所有，灰溜溜地离开恐怖。大家都暗暗决定不再多闻多顾这些和自己出道无关的事。菲林见大家垂头丧气的，又是当老好人出来打破僵局，说了点鼓舞人心的话，顺便安慰了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招莉：“未来还会有更严厉的批评出现哦，今天老师只是就这件不好的事情批评了大家，以后出道了你们背负的东西会更多，一举一动都被录像记录下来，甚至连哭笑都要动脑子，不合时宜的笑不合时宜的哭，都会让你的艺人价值下掉。我推荐大家去看曹明喜前辈的自转《我为什么不能哭》，里面有很多你们要成为艺人需要学习的东西。好了，今天没有扣10分的孩子就是好事，好好准备接下来第三次月考。”
会议结束。然而菲林温柔假面的说辞并没有让招莉好起来。回宿舍的路上，招莉低垂着头，野宫百合子一直想逗她开心，李妍也一直搂着她，可是都不奏效。
一整天她都蔫蔫的，晚上我们洗漱好，躺在床上，照例回顾今天学习的内容，轮到招莉的时候她依旧没有说话。野宫百合子有点坐不住了：“怎么了你这是？不就是库丁老师说了你几句吗？上次山田本薰也被shilry老师骂了也没你这么严重不是吗？”
李妍一边按住野宫百合子一边给又忍不住哭的招莉顺背：“别内讧呀，招莉可能是觉得真正搅起闹鬼风波的韩尚烔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自己打抱不平反而受委屈了难受······”
招莉抽泣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很累·····今天菲林老师说的，我一直觉得我想当爱豆想上舞台是因为那个时刻我特别开心，可是现在我又很不开心，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菲林老师说要在合适的时候笑合适的时候哭，如果我连哭笑都不能自由了，我就······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摆布的娃娃·····”
百合子听了这话，眼眶也红红的：“好啦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我知道你被说了很难受，明明知道那些让人恶心的事还不能说出去，最后被指责的还是我们自己······”
我搂过百合子：“别这样呀百合子你怎么也哭了。”
李妍也过来抱着她两：“对呀招莉平时泪失禁就算了百合子你怎么也·····”招莉看到百合子一副自责的样子，也过去拉她：“别这样啦，我哭一下就算了，你哭算怎么回事嘛~”
百合子从安慰别人的那个变成被大家安慰的，一时之间有点语无伦次：“我就是······就是觉得我们的人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明摆着库丁老师就是知道韩尚烔和梁方瑞前辈有鬼，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
看着大家低气压的样子我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李妍摇着百合子的手，哄小孩似地温言细语道：“呐，没关系的，我们不管别人怎么做，是和多厉害多优秀的前辈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只要我们努力练习，实力出众，只要我们能一起出道就好了啊，所以说，我们一定要一起出道好吗？”
她的一番话就像过去的子弹正中现在的我的眉心，曾经说这话的人是周小小。那时候她是那么的坚定，势在必得，那股冲出心脏的野心写在少女周小小的脸上。
“好！我们一定会出道的！我们要一起凭借实力出道！”
“定位我都想好了，你是主rap，招莉是门面，我是主vocal，乔梦是ace。”
“喂，乔梦，发什么呆呢？”周小小稚嫩的脸却发出的是百合子的声音，我回过神，周小小的脸陡然消散，只剩下百合子疑惑地看着我。
“过来，我们一起加油打个气，一定一定要一起出道！少一个人都不可以！”
我把手放过去，四个女孩围在一起，四双手叠放在一起，四张嘴先后喊道：
“我！乔梦！”
“我!招莉！”
“我！野宫百合子！”
“我！李妍！”
“我们一定会一起出道的！”
我们一定会一起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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