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凛之在昏暗中轻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凛之的声音把凌沐的注意力从回忆中拉出。她摸索着抓住了那颗随着温度提升而发光的小石头，扶着凛之让两人从地上坐起。
雨声渐渐变小了，野生角骏的迁徙群也已越过众人扎营的地方离去。凌沐坐在凛之身旁，不断将他和记忆中的那个行为突兀的男人比对。“唐先生”……“凛之”……她所遇到的第一个玩家的真名，难道是唐凛之？
这个名字，凌沐并非没有听过。现实世界中首都星的四世家之一的唐家，在三年前曾经办过一个宴会，宣布继承人的更替。那个宴会的主角就是唐凛之。
三年前，凌沐还没有进入星际综合大学就读，也没有参与到世家之间的权力斗争中，更不会关注并参与这些权力交替的宴会。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和同为世家主要继承人的卫轩辞不同，唐凛之为人十分低调，从那次宴会的消息后，凌沐再也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因此这个名字和无数陌生路人的名字一起在凌沐的记忆中落了灰，平日里绝不会想起。
可一旦想起，往日种种被忽略的线索就串联到了一起。在游戏中初次见面的时候，“唐先生”的言行中都隐隐透出他早就认识她的信息。
那时的凌沐和“唐先生”都没有在游戏中隐藏真实面容，学院里讨厌她的人嘲讽她的时候，不时奚落她只会抱世家大少爷的大腿。凌沐曾经以为他们口中的世家大少爷是卫轩辞，现在想来，也许他们所指的还有在全息游戏中无端对她表达亲密的唐凛之。
在凌沐成为游戏的地下世界论坛版块最高权限管理员后，曾有一个ID为“凛冬”的玩家联系过她，要她小心刚刚遇到的凛。
【小心你遇到的那个孩子NPC。不要太没防备。】
【为什么？】
【他会黑化】
【你也遇见了他？】
【嗯。】
但这太不合理了……如果凛之和唐凛之真的是同一个存在，他就该是玩家，可他分明就是“镜幻”里的原生NPC。
而且，凛之和唐凛之重名的巧合，完全是由凌沐一手造就的。凛之的原名是“凛”，是凌沐在他的请求下为他取了新的名字。凌沐给他取名的时候，并没有想起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
混乱的思绪让凌沐产生了些许烦躁。游戏中的她无法调查现实世界的事，但她必须弄清楚凛之的真实身份。一旦“镜幻”在她的干预下迅速走到运行终点，所有的NPC都会消失。如果凛之真的与现实中的人有关联，他的意识会不会永久消散，让现实中的躯体陷入无意识的沉眠？
此刻的凌沐只剩下一个与外界联系的通道——“镜幻”的每个玩家都可以设置一位私密联系人以应对种种可能的突发意外，凌沐的私密联系人一开始就在胁迫下被设为了柯兰克·桑切斯，星际综合大学精神力研究院的教授、奥兰德·桑切斯的兄长。
与奥兰德的可信任不同，柯兰克从始至终都站在凌沐的对立面，他向凌沐提的唯一要求就是按照他的指令，定向攻击游戏中的某些NPC，她至今无法知晓他如此利用她的目的。但事态紧急下，凌沐不得不向他求证。
“柯兰克，”凌沐敲开了对柯兰克的私密联系窗口，单刀直入道，“唐凛之有没有参与到这个关卡中？”
“自从以‘死’在你剑下的方式下线后，他就再也没有登陆过镜幻。”通讯界面上浮现出回信。
那位“唐先生”果然就是唐凛之。凌沐皱眉。柯兰克并不可信，他的话又有几分真假？
“遇到什么难题了吗？”耳边的声音让凌沐心中一跳，凛之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如果我可以帮到你，请和我说。”
“没什么。”凌沐刚想用意识关闭私密联系窗口，就见新的消息跳出来。
“一队人马在朝你们靠近。”柯兰克久违地发布了新的指令，“见面后，按照我的要求攻击其中的大祭司。”
训练用的晶核由柯兰克提供，凌沐在生理上被他胁迫，至今还没等到破局的时机。此刻的凌沐还是只能暂时按照他的要求行动。
果然如柯兰克所说，当森林中的雨停歇，雾气也散去，骑兵的队伍行进到遗忘之河边时，十几人带着坐骑从河流的下游迎面而来。
那些人身着纹饰古老的衣物，脸上画着宗教意味浓重的花纹，行到骑士的队伍前后，就纷纷跳下坐骑行礼。
“殿下，依您的指令，我们将能净化水的大祭司请来了。”
一位老者从人群走出，不等他走到骑士面前，凛之就跳下角骏向他走去，想要拉起他因行礼而弯折下来的苍老身躯。
就在凛之的手将要碰到老者的前一刻，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破空而来。对危险的敏感让凛之未回头就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他拉住老者，想要将他也拖离危险。
可仿佛动作被预判一般，羽箭并未射向两人刚刚站立的位置，而是向凛之躲开的方向偏移，恰好直直射入被拉开的老者的侧腹，将他钉到了地上。
凄厉而痛苦的哀嚎从大祭司口中溢出，角骏群被惊得骚动起来，骑士们赶忙拉住缰绳，只有一人和她的坐骑岿然不动。
所有人都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戴着银白面具的女人坐于角骏上，手中握着黑弦还在微微震动的长弓，冰冷而凌厉的目光落到倒下的祭司身上。
怪不得他的动作被预判了。凛之握紧了拳头，毕竟他的格斗术全都是凌沐教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会如何闪避。
“为什么要这么做？”凛之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惊讶亦或质问的意味，他没有立刻救治被刺伤的大祭司。
不等凌沐解释，大祭司就以自己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血液喷涌而出，让祭祀的哀鸣虚弱下去的时候，他的面容陡然改变，整个人都成了另一副样子。
“怎么可能……我的幻术，不该有破绽！怎么会被你……”换了一副面孔的人根本不是众人认识的大祭司，信徒们惊慌地四散而开，远远地看着他被箭钉在地上，哀嚎挣扎。
“你是谁，回答我。”看着这一幕，凛之明白了凌沐行动的理由，他的声音发沉，与和凌沐对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带上了十成十的冰冷威严，“如果从实招来，我可以免除你的死罪。”
“哈哈……死罪？我的死早已被写入预言中！死亡……我本就为挣脱死亡的命运而来！”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我是遵循着神使的指引来杀你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得不到神明的宽恕！为什么不把我从命运中解救出去……”
他的气息微弱下去，神情也愈发狰狞，溢满了怨恨。
鲜血从老人的口中溢出，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混浊布上了他苍老的眼珠，他的胸膛迅速鼓起，随后血肉飞溅，一只幼小的青龙从他的胸腔中破壳而出，撑碎了他的心脏。
一旦幻术被破，他就会被青龙族预先埋下的幼龙杀死，不让他有机会说出青龙族的秘密。
“命运……命运！预言中的能堪破幻境之人……仗着命运的权柄夺走我生命之人……我诅咒你……”
老者以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呐喊，他睁大得突出眼眶的双目映着天幕上散发古老光芒的神木果实。
“当天堂之门洞开，你将……步入地狱！”
这是一句如此熟悉的诅咒。凌沐浑身冰凉。她并不知道她的攻击会导致老人的死亡，她也从未预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上辈子她在这样的诅咒中死去，在这个世界，她又在凛之爷爷的预言书中看到了同样的句子。
巧合多次发生就不再是巧合。凌沐跳下角骏，走到已经死去的老人身边。他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不是凌沐认识的任何人。
预言中的能堪破幻境之人……凌沐第二次听到了这样的指代。第一次是在初次到达希伯来城时，她按照柯兰克的命令攻击了躺在床上的老城主，随后类似的情景发生了，被预先布置的幻境破开，城主变了个样子，展露出真实的模样。
从老人胸膛中飞出的青龙幼崽早已疾速破空而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了。凛之明白青龙族会再次掌控他的动向，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于是命令骑士们带着信徒迅速整备，毫不停歇地往河流的上游前进。
急促的赶路中，没有人再问凌沐问题，只对她的敬畏更上了一层。凛之看着凌沐面具外苍白的下半张脸，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探寻她是如何看透刺客的伪装。
早在五年前，凛之就在城主府中见识过一次凌沐这样的能力，因此也不算太惊讶。她刚刚带着一个生命走向终结，想必心中有些不好受。凛之体贴地不去打扰她消化自我的情绪。
殊不知凌沐此刻苍白的神色并不是那位刺客导致的。在众人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她身上之后，她本想问柯兰克是如何知道刺客的伪装，又为什么要她攻击这些NPC。可当她用意念打开通讯界面，就发现操作台消失了。
无法找到私密通讯的入口，先前被她主动关闭的弹幕窗口与也消失不见。异变让凌沐迅速检查起所有操作窗口，却发现所有的界面都变得一片空白，连退出游戏的选项都不翼而飞。
无法登出。
冷汗第一次浸湿了凌沐的背部。
她被困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了。
一个猜想在凌沐的脑海中浮现。结论让她的心不断发沉。
攻击NPC的行为印证了他们口中所谓的预言，让她成为了这个世界“命运”的一部分。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正由她的行为而不断加深，那么是否可以推测，当这样的联系足够深，她会被同化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在因果事件的判断中，她会变为构筑命运线发展的一缕，直到成为命运的一部分。
至此，她与此处的命运，再也无法分割。
挂在货车上的蛙状生物又开始鸣叫了。
遗忘之河蒸腾而上的雨水，即将再次降下。
刚刚十二点的时候蠢作者放错文本了（悲
已经替换成了新的正确的内容，请小天使们多多包涵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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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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