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馅饼

张楠说着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另一间房舍,全然未留意到悄随其后的沈昀。沈昀才至门口,那股草药味已扑鼻而来。

放眼望去,是一间空荡荡的卧房,只靠里墙搁着一张雕花木床,床腿已褪去原色变得灰白。床头靠坐着一个白发老妪,面色无华。

“娘,您现下觉着怎么样?”张楠躬下腰,将用过的木盆收回床底。

那张母缓缓睁开皱巴巴的眼皮,气若游丝,“阿楠啊……我没事……还就是前些日子赶那几匹布急了点儿……你别再乱花银子了啊……”

张楠眼圈发红,点头应着,攥紧张母那冰冷如石块的手, “娘,可你已多日不见好,方才又……我们还是再换个大夫来看?”

张母微微叹气,“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左右看过也还是那么着,银子倒是一大笔一大笔流水似的。”

张楠愁眉深锁,又道:“娘,我们就看最后一回,如若无效就再不看了。可好?”

张母半晌未应话,而后又似是清醒了过来,蓦地问道:“儿呀,今个你怎么还在家呢?”

张楠慌忙侧过脸去,结巴道:“娘,今日……今日是休沐。”

门外的沈昀,此刻已全然明白,为何张楠不肯去国子监了。他走下石阶,掏出碎银,悄无声息地放在院内的小桌上。

一抬头瞧见方才那个小孩正躲在廊柱后,睁着圆溜溜黑乎乎的大眼睛看着他,沈昀对他作噤声状,而后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去。随即返回了书房。

不多时,张楠也回来了,合袖一礼,“沈大人,让你亲自前来,实属不该,只是今日家母身感不适,也不敢虚留,改日我定当亲自赔罪。”

沈昀忙道:“张助教不必见外。不请自来,是沈某叨扰了才是,”他看了看屋外天色,今日一番折腾天色都已暗下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改日再约。”

“且等一等,”张楠拦住将要作辞的沈昀,掏出沈昀方才给的碎银,意欲归还于他。

沈昀不愿同他为此事拉扯,佯怒道:“我看张大人也并非迂板之人,几个铜板,给娃娃买点果子吃。”

不由分说,作辞离开。

刚至门口,又见到那小孩,正欲往后退去,沈昀忍不住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好了不说出去的呢?

归监途中,沈昀心下暗暗盘算起来。

今日来寻张楠,是范司业的指示意,但对于他的家事,又并未多言……而李祭酒,身兼太子太傅要职,许是太忙,至今还未曾见到他一面。沈昀一时踟蹰起来,李祭酒和范司业都不曾出面的事,自己当真要插手吗?

这位张助教,沈昀之前有去听过他讲课,当时他正在讲《易经》,音韵高朗,指意明白,沈昀至今仍历历在目。沈昀心道,他算得是个好助教。不得不承认,若论私心,他是想把他留在国子监的。

沈昀早前看过监内的账本,官员的奉银在一众开支中微不足道。自己孑然一身,食宿皆在监内,尚可马虎对付。对于有一家老小,其中还有重病在身的官员,不到三贯的月奉,无异于杯水车薪。

世上的百姓们都期盼着清官,殊不知清官难为。

张楠的处境,无疑需要一笔银子方能了事。只是自己一时半会,又能上哪去寻呢?

呵呵,除非,天上掉馅饼。

馅饼……?

等等,

馅饼倒是没有……

不过……不是还有块玉佩吗?

思及此处,沈昀立时有了主意,迈进国子监的步伐,也轻快不少。

正欲和范缜回禀今日之事,半晌没找着人,倒是碰到一群监生不知何故围在明伦堂前,站在中间慷慨陈词的正是监生崔浚。

沈昀三两步走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崔浚见到沈昀,面上一红,全然没了方才的豪情:“沈大人,我们,我们想给张助教筹些银子。”

沈昀听完忙制止了此次募款,宽慰令众一干人好生回去读书,银子的事,自己已处置妥当。

忽然身后有人问道:“沈大人,那张助教何时能回来?”

沈昀反问他道:“怎么?你很期盼他回来吗?”

该生答道:“张助教课讲的好,通俗易懂,请教他时他也极有耐心,问他再多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又一监生道:“去年冬张助教见我衣衫单薄还提醒我添衣,我在家中那可是我娘都不管我的……”

崔浚则道:“张助教时常自己购些精致纸墨奖励我们。”

“是啊是啊,连我们也有呢……” 不少监生也跟着附和起来,细数起张楠的种种好来。

望着热情高涨的学生们,沈昀觉得方才的决定是对的,因说道:“我今日已去看过他了,想必不日就会回来。”

崔浚闻言后,将众生遣散。

沈昀来监半月有余,头一回心里升起了些许暖意,初春的风中还带有一丝寒气,沈昀只觉得舒爽的恰到好处。

“沈大人,你是将自己的俸银给了张助教吗?”

崔浚还没走。

沈昀眉毛一动:“谁同你讲的?”

“那是什么?”崔浚追问道。

对此,沈昀自是不便明言。他故作神秘,逗他道:“想知道啊?考中状元我告诉你。”

次日休沐【注1】,天一亮沈昀就把那块玉从箱底翻了出来,带至一家当铺。

刚一进门,就似有一股森寒之气袭来,目光所及之处,是用黑色石料砌成的高台,里头靠墙的三排木架上摆满了珍宝。

据闻典当行都喜将台子砌高,给典当之人一种气势上的压迫感,加上要典当之人都是急需要用钱的,心中的慌张可以想见,要价时自然也被典当行吃的死死的。

“老板,当块玉。”沈昀冲里头喊道。

店铺掌柜正在跟一个人聊着什么,听闻沈昀唤他,又与那人说了两句,方扶了扶眼镜框,慢吞吞走至台前。

沈昀把玉佩隔窗递了过去,这个掌柜却先是把沈昀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

沈昀迎上他的目光,笑道:“您看我作甚,还是看看玉吧,色泽,质地,雕工,都是上上品。”

掌柜闻言又去瞧手里的玉,对着窗外的天光瞅了一圈,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个放大镜,对着玉里里外外看个仔细——没甚么特别,只花纹较为少见。慢条斯理地问一句:“这位爷,您想当多少啊?”

沈昀其实并不清楚这块玉价值几何,不过能让豫王随身佩戴,想必不会太差,加上张楠母亲的病,银子少了怕是不够,因说道:“我问过旁人了,至少值四十两。”

“死当?”

“活当。”日后还得攒钱赎回来,万一哪天这位豫王一个抽抽犯了要讨回,他上哪找去。

店掌柜叹了口气,略作遗憾道:“哎哟,活当可就不值钱喽。”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琉璃镜架,“这个数啊,搁以前,马虎还能给你。如今……”他摇摇头,似是无奈,“我们这行啊,官爷您有所不知,也是一时一个价。”

“三十五两!不能再低了。”沈昀干脆道。

掌柜扯了扯嘴角,“好,就三十五两。”

银货两讫,沈昀走人。

掌柜转过身去,对屋内那人道:“这么好的东西,啧啧……来这儿的谁还不说上句让我给留着,日后一定来赎的话……”

那人含笑道:“什么玉,我看看……”

沈昀这厢拿到银子,意欲尽快送给与张楠,便马不停蹄赶至他家,不巧他今日人不在,沈昀便把银子给了他媳妇。这媳妇泪水涟涟,一说不能收,见沈昀态度坚决,又是千恩万谢的。

回监路上,沈昀心事重重,此举虽能救得一时之急,却也并非长久之道。沈昀想着,迷迷糊糊就到典籍室门口了。

忽灵机一动,推门而入……

次日晨,监内几十名学生猝不及防地在早膳后上吐下泻,四仰八叉地躺在学舍里哀嚎。

监内上下一片慌乱。

沈昀与苏云起急忙忙请来陈院判和赵医正,对着号舍的学生们一番望闻问切。

范缜一下早朝就听闻了此事,亦有些着急。这些监学生,可都是京中七品以上官员人家的子弟,在此地享用着“隶籍有数,给食有等,库书有官,治疾有医”【注2】的待遇。范缜见两位太医还在向自己揖首见礼,摆摆手道:“二位不必虚礼,情况如何?”

陈院判道:“从老夫与赵医正的会诊情形来看,孩子们应当是在吃食上出了岔子。”

范缜若有所思,念叨道:“这些国学生平日甚少外出,且是几十人齐齐中毒,问题应当是在堂馔上。”

监丞王怦不以为然,问向两位太医,“若是堂馔的缘故,监内三百余人,为何只有他们出现如此症状?”

陈院判解释道:“人的体质先天就并非全然相同,加上后天不善保养则外现参差。能抵得住的,自然无碍;只是素日底子就差的,症状也就明显,会出现腹痛、呕吐,腹泻等。”

王监丞张口还欲再言,范缜打断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些孩子的身体,不知有无大碍,又当如何医治?”

休沐【注1】大缙官员每十日给假一日,国子监同例。

“隶籍有数,给食有等,库书有官,治疾有医”【注2】引自《宋史》志 卷一百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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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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