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受到远方风雨欲近的影响。
岑祯在靠近城门的地方遇到了一家商队,给了他们一些钱,于是他们答应把自己带进城。
进城之后,她警惕周围也许还有追杀她的人,于是戴上了刚买的头纱。好在这京城平时也有胡人杂居,有些地方倒也有遮面的风俗,所以岑祯倒还不算显眼。
十年一别,如今的京城大不似从前。摊子上摆的、铺子里陈列的,皆是当下时兴的小吃、胭脂,长街走不到尽头,四处皆是叫卖声。岑祯拉住一个过路人,向他打听岑府在哪儿。
“岑府?那个岑将军的府邸?”
“正是,我娘让我去给岑府送菜,我没送过几回,一下子忘了地方。”
那人指了指前方,“直走到底右转就到了。”
“多谢多谢。”岑祯便顺着那条街向前走。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有人惊呼:“快让开!快让开!”
岑祯连忙避到一旁,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骑马自长街那头奔来,马头高翘,他脸上却还带着大笑,丝毫不觉得当街纵马有何不妥。
看起来马有些失控,他的身子随马的挣扎而左右摇晃,周围群众一片骚乱。
过了好一会儿,马终于安静下来,而他也得空看向周围围观的百姓,拱了拱手,像是做了个不正经的揖,又大笑着驾着马而去了。
等他走后,周围人议论纷纷:“这是谁啊,仗着有钱有势就在路上纵马。”
“那个谁啊,什么兵部尚书的儿子吧。”
“他啊,那怪不得怪不得。”
“哎等等,你刚刚踩了我的菜叶。别走!”
“谁踩你菜叶了,我没踩啊...”
岑祯继续埋头往前走,连尚书?连桓?他的儿子是...连川?
岑祯自然有印象。连桓作为兵部尚书,岑祯与他算是朝臣中接触最多的。只是这个连桓...平时里城府颇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没想到却教出一个这样的儿子。
直走。右转。
终于到了。岑祯看着眼前的岑府大门,心中百味杂陈。十年前,她拜别母亲,也就在此门前。但如今回来,一身旧伤,身份不再,岑祯几乎突然近乡情怯了。
这时候,大门突然缓缓开了一个缝。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提着篮子出来了,看样子是要去采买。待那丫鬟回头,岑祯笑着悄悄站在她身后道:“零陵,是我。”
零陵吓得一下子转过头。她先是愣了愣,然后轻轻拨开岑祯的面纱,一双眸子登时睁圆了。还好岑祯动得快,先提前捂住了她的嘴,零陵才不至于在大街上叫出来。
岑祯对零陵说:“先进去吧。”零陵点点头,又转身开了门。
等到门再次关上,零陵彻底忍不住了,“将军、小姐、你怎么这副样子回来了!我听京城里到处在传、传你得胜回朝,那你怎么...”
“此事说来话长,母亲呢?”
“夫人在后院呢。”
岑祯听罢,赶往厅房去。母亲出身武将世家,不喜人侍奉,家里除了外院有几个洒扫侍女和婆子,路上并未碰见其他人。
穿过前厅,远远地看到母亲在亭子里坐着。岑祯也忍不住了,喊道:“母亲!”
那位妇人顿了顿,随后似乎不敢置信地回头,甚至趔趄地站了起来,嘴里念着:“祯儿?”
岑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母亲,眼里渐渐湿润了。“母亲,我好想你...”
林与莲摸着岑祯的后背,一边说“瘦了、瘦了”一边又问“不是过几天才到吗?而且你怎么这副装扮回来了?”
岑祯只好将来龙去脉告诉母亲。
“这...倘若你轻易在京城现身,只怕危险。”
“娘,所以虽说我假意装作跳下悬崖,但恐怕等他们在崖下找不到尸体就会反应过来了,如若我贸然现身,不知敌人是谁,防不胜防。如今我扮作女子,谁也想不到查到我身上,等到朝廷发现我失踪了,找不到我,到时候...”
“我可怜的祯儿...若不是你爹走得早,你也不必承受这些...”
“说什么呢,娘。我既是岑家儿女,就应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父亲走得早,爷爷留下的岑家军散的散,退的退。我作为岑家唯一的后人,怎么能置之不顾呢?突厥猖狂,为了天下,我也应该这样做。”
一滴清泪在林与莲眼角闪过,她再次抱紧了岑祯,“我的女儿...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自从岑祯扮作男装去打仗,岑家小姐便对人避而不见,后来更是声称送回了外祖家。是以京城中流言四起,以为岑家二小姐当年得罪了公主而回老家避难了。
“到时朝廷也许会宣我们进宫...岑家大哥在外失踪,下落不明,而岑家二小姐恰逢此时从外祖归家,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见见了。。”
*
闵岚指尖轻叩檀案,案头奏折血迹斑驳。
这位夔王微倚在红木梨花桌旁,桌上未燃尽的烧香烟雾缭绕,似仍在挽留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他下半冷硬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锋芒毕露,微挑的眼角看着眼前半跪的侍卫。
“怎么样?”
“十二具尸体,皆是一剑封喉。”暗卫跪伏在地,“崖边红袍染血,护心甲残片嵌在冰里,怕是……”
话音未落,闵岚摩挲白玉扳指的手已停了下来。
“去崖下找了吗?”
“属下已经派人去找,只是,这几天雪一直很大,搜寻一直没什么结果。”
“那几具尸体呢?可有什么线索?”
“尸体没什么重要特征,衣服、饰品都是最普通的百姓都会穿的,看面相,应该是中原人。”
“活要见人。”他抬眼望向窗外簌簌落雪,喉间似含了冰碴,“死要见尸。”
闵岚一把把茶杯倒扣在桌上,桌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透过窗看向窗外的院子,一片白茫茫,开口道:
“但那可是岑铮。我不信,他死得如此轻易。”
*
“小姐,这是涂在嘴上的、这是......”
“零陵,我真的分不清。别让我认了,你让我认认那些枪啊刀啊的,我兴许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这些什么胭脂水粉,我终究是外行。大不了以后出门,你都帮我画好不行吗?”
岑祯一大早起来就坐在梳妆镜前,一个头两个大,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求着零陵。
“我的小姐,若您以后要以姑娘身份和人交往,那身边都是姑娘堆,你对这些女子用品这么不熟悉,肯定会露馅的!”
“...好不容易在床上躺了几天,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了,这费脑的事我还是少做...”
岑祯拖着衣裙一下子站起来,“一个上午了,我先去厨房看看菜怎么样了。”
“小姐!”零陵恨铁不成钢,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起来,又放进妆奁里。
岑祯小的时候便对静心端坐这件事表现出极大抗拒。但凡是要坐着的,管他笔墨纸砚还是胭脂水粉,岑祯通通不喜欢,她只对侍卫每天的操练格外感兴趣,甚至喜欢和侍卫比举重,当然,那时候岑祯还很小,基本稳输。
那时候岑父尚在人世,对此更不知该喜该忧。他喜的是岑家军后继有人了,但忧的是,女子到底受世间偏见颇多,女子领军,如何服众?世人会怎样看待她?
岑父当然不舍得让女儿忍受世人非议,但也不忍心打破女儿的梦想。便在岑母的建议下,让岑祯女扮男装去上学堂。
思及此,零陵回过神,谁知道世事如此无常,姥爷去世,小姐从军,命运总是......
“零陵,别愣着了,快去叫母亲来吃饭吧!”
“哦哦,好!”
明溪堂。
“母亲,你多吃点。”岑祯夹起面前的菜,放到岑母碗里。
“好,你也是。吃好了,把身体养好,以后才能打起精神对付那些人。”
林与莲笑了起来,眼角的几丝细纹显现出来,但她虽快年过半百,眼神依然清明锐利,脸上老去的痕迹只让人觉得如同古朝玉器上的小裂纹,岁月也不舍得在其上过多雕琢。
“我知道了母亲,快吃吧。”
“对了,吃完,你跟我去祭拜你父亲吧。他也等你很久了。”
岑祯停下了筷子,低声道:“好。”
*
世人皆道,岑家世代忠烈,子嗣缘上一直单薄。自岑家高祖随开国皇帝打天下以来,几代单传,代代出将星,代代出英雄。可以说,岑家不仅是皇家的亲信,更是百姓的守护神。
岑祯的父亲,岑汾,更是拥护当今圣上登基的不二功臣。只可惜,岑汾英年早逝,岑家军改编易队,几经波折,等到岑铮长大,才逐步联合起岑家旧部,再次集合了岑家军。
祠堂的顶很高,光从外面照进来,似乎掀起历史的尘埃。
每个牌位前都有详细的谥号和生平,岑祯的目光静静抚过这些被岁月雕刻的名字,来到了最末的那个牌位。
岑汾。
岑祯不由自主地跪下,向眼前的牌位默默回忆着这些年在外的闯荡。
“爹,你知道吗,我找到了荣叔,还有他的儿子...”
“爹,我还重新编整了岑家军,不仅找到了你原来的兄弟,还招来了许多豪杰义士...”
“爹,你说女子领兵难服众,可我照样能带领他们拿下突厥蛮子。可见世人之错,女子也可以领兵......我证明给你看了,爹。”
“爹,我想你了。”
一滴泪从岑祯眼角流出,没入松软的蒲团之中,再了无痕迹。她默默在心里回想着小时候的时光和长大后无数个寒光照铁衣的夜晚,祠堂里一时安静无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母亲正要让零陵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个洒扫小厮已经从门外跑来,对岑母和岑祯说道:“宫里来人宣旨了!您二位快去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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