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年过花甲的田将军威武不减,背手巡视。
“史青,瞄准,射箭—”
“嗨呀,你怎么弓都拉不开!”
一身灰蓝色圆领袍的少年握弓站着,瞧起来有模有样,但握弓的手却抖着,不住往下沉,眸子暴睁勉力支撑。
田老将军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看出人尽了力,到底收了力度,“礼乐射御书数,你们能入稷下学宫,多少也有几分家底。若非亲眼所见,老夫绝不敢相信,你们之中竟然有人活像没碰过射御似的!”
“虽说文武各有所长,可也不能上了战场,你连兵车都驱使不了!你就是做不了主帅,可若陪着国君呢?敌方主帅站在兵车上,拉弓就是直取你首级,你当何等被动?”
史青垂下头,恭敬道:“先生大言,青受教。”
学子们三三两两看着,经受过秦渊的厉害,都不敢当面对史青出言不逊,摇头晃脑各自散去了。
卫容瞧见史青低眉耷眼地出来,眸光瞥一眼离去的学子,侍卫悄悄退下拿人询问。
“快来,瞧瞧这是谁。”卫容微笑让步,露出身后的时与,只留下羁押时与的侍卫,带着其余人退下了。
时与被反绑双手,唇边带血,狼狈不堪,看到史青那一刻,狐狸眼登时亮晶晶的,如得救一般,“青兄弟,救我!”
史青靠近,盯着时与左瞧又瞧,认真极了,在时与弯唇张口时,一拳砸上他脸。
时与捂着脸,“青兄弟,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和为贵!你做什么打我?”
“以和为贵?祖父是这样告诫我,”史青呢喃,见时与面露欢喜,又是一拳招呼给时与,咬牙切齿,“可是祖父也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可没忘了进学第一日的闹剧,差点就栽在那儿。
时与脑袋耷拉下来,却在擦过史青耳尖时扬唇,“可那日之后,你与秦太子,关系可是突飞猛进。”
“你不谢我么?”
“你疯了,”史青觳觫,忙甩甩锤他的那只手,捂着耳尖后退,“你还哈气,好恶心呐。你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侍卫推搡着时与离开,时与回眸笑道:“青兄弟,下次见。你要有事,就来找我,保证知无不言。”
这边时与走了,史青一个人握着弓箭练习,忽然有个美须髯的高挑士子走过来,对着事情友善微笑。
史青点头致意,继续搭箭。
那士子缊袍敝衣,张目将史青打量一二,捻须笑道:“先生有难矣。”
史青挎弓在腰间,回眸问:“青有何难?”
士子轻笑:“先生还不知,学宫两个月后有考核,六艺门门都过关,方能留在学宫中。灞观先生,手无力、目无准、单薄纤细,只怕射御难过。”
史青道:“原来是玄灞先生。青之射御,一塌糊涂,先生随意打听就能知道。人人皆知的事,青亦知。青唯独不知,如何方能解难。”
玄灞是学宫里有名的纵横家弟子,家贫无以自资,在学宫里结交各路人士,算有些人脉声势,又声名鹊起。
听了这话,玄灞微微一笑,“这有何难。灞有三策,先生可要听?”
史青笑问:“我听了,先生要我怎么报答?”
玄灞十分爽快,“灞家贫,不如你们大家子弟殷实,久不食荤腥。先生整顿酒席,学舍里请我三次就好。”
这倒不难,只是玄灞恐怕是打着结交秦渊的念头来的。史青笑笑,反正她请玄灞三次,玄灞也不一定就撞上秦渊,“先生请讲。”
玄灞道:“学宫每三个月考核一次,对付过这次,还有下一次。上策自然是先生你勉力奋进,多吃些苦头,争取过关,往后就不必再费心。中策嘛,若有一国太子为你担保,便是不过关,也能留在学宫。灞观秦、周二位太子,待先生都别有不同,中策对先生可谓最易。下策,田老将军生平最喜好兵书,你若能献上一本好书,田老将军必定收你为门人,届时虽名义上被逐出学宫,可人却能继续在学宫里交游听道。待到来年招生时,你再考进来,想必射御也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言罢,玄灞微有艳羡,“你祖父掌管周典,你这家学渊源,腹中不知多少墨水。区区一本兵书,对旁人是至宝,对你不过寻常。如此看来,上策你是用不上了,中策与下策足矣。”
史青对道:“可我还没帮上我家太子殿下,就要求殿下捞我,不妥。至于秦,我祖父一向不许我多来往,我就是被逐出去,也不能寻秦国太子。”
“身在福中不知福,”玄灞摇头,叹息道,“我这边还有一策,不知上中下所属。近日有学子集会,言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要学宫除去这一规定,不知能否成事。你若不用上面三策,等着这一策,或许也行。”
史青笑道:“那青就恭候佳音了。”
玄灞目中闪过笑意,“择日不如撞日,先生今日请我,可好?”
史青摇头,“这倒不成,唐突了您。我远道而来,遭了几场兵祸,又不知齐地风俗,备酒治馔总要上心钻研一二。何况今日学舍里只有我一人,也不够热闹。”
听得秦渊不在,玄灞笑笑,“那就来日再会。”
史青又一个人在原野上练箭,直拉得手臂筋酸骨麻,指尖被箭弦勒破皮出了血,也还是没多大长进,不禁忧愁。
真要听玄灞所言,静等着学宫废去这一项规定么?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学舍,白石又打了许多猎物,已到草市上卖去。
见了史青疲累不堪的痛苦模样,白石拎着布囊,放在史青身边,哗啦啦一声响。
史青打开一看,整整半袋子刀币,双眸明亮地看着白石,“好多钱!”
白石笑笑。
史青拉着白石手,“白石,你教我射箭御车,可好?我怎么也学不会,今天好伤心啊。”
白石微红着脸,克制地点点头。
齐王宫。
威严肃穆的兽首铜炉喷出一阵阵暖香,带着仿佛来自远古的威猛与恫吓。
秦渊与齐国太子田临共坐主位,缁衣华贵,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高足铜盏,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翩翩起舞的宫女。
齐太子田临紫袍玉冠,笑道:“渊,宫中美人如何?你孤身至秦,身边无美姬作伴,不单夜里寂寞,就是烦闷失意时,也没人能做解语花。这些女子都是王宫里有名的美人,渊若有心喜的,便带人回去。”
宫人翩翩婀娜,薄汗透香腮,云袖舞动,含情美目悄悄望向秦渊。
这般俊逸非凡的男子,姿态优雅,劲瘦有力,凤目微睨间,隐隐便有王者之气扼人心神,真想叫人折服。
那样刀削斧凿的面孔和薄削的唇,若是榻间动了情,沾上口脂,不知又该是多能迷人。
田临挤眉笑笑,“渊,美人待你芳心暗许,莫要辜负。”
秦渊蓦然冷脸,“换了你家王姬,还勉强配得上孤。”
“你、你!宫人岂配与吾妹相比!”
秦渊无视田临的恼怒,华裳拂动,掠过一群目含泪光的美人,甩袖走了。
他实在恼。
但恼的却不是田临拿宫人羞辱他,也不是田临塞美人监视他,而是听田临提到美人时,他脑中闪现的,竟然是山洞里太史青面染薄红的羞窘模样。
忆起躲在山洞里换衣裳的太史青,秦渊脑中划过一点什么,却又抓不住。
换个衣裳,有必要避着人躲在山洞里吗?
潦收狗腿着迎上来,看见秦渊脸色不好,登时一哆嗦,“殿下呀,咱们去哪儿?驿馆还是学舍?”
秦渊抬眸道:“学舍。”
到了学舍,方下辂车,便有一股蛮横霸道的香味直直钻入鼻尖。
潦收闭眸陶醉,卫容耸耸鼻尖,就连那群虎狼一般的侍卫也禁不住期待地望向学舍大门。
秦渊冰冷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醒醒。”
潦收连忙摸上腰间剑柄。
秦渊冷笑。他倒要看看,他不在家,史青带了什么人回来,将个学舍折腾成这样。
推开们,史青和白石围着一口铁鼎,鼎下橙红火光映在史青白净脸庞上,照出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
白石抿唇,不时捏帕子给史青揩汗。
而那驱之不散的霸道香气,似乎便是从他二人围着的铁鼎内传来,来自那金黄中缀着点点油绿之物。
史青抬头看秦渊,脸颊红扑扑的,“你们吃过了吗?”
秦渊冷哼一声,拂袖越过二人,入学舍去了。
史青寻思着,她也没得罪秦渊,不知秦渊发的什么脾气,好生怪异。
潦收满头雾水跟上,发现秦渊看书时总叹气,而后目光便不时往门外那团火光上瞥,也跟着战战兢兢不敢惹眼。
忽地,潦收灵光一动,“殿下,我去看看史青搞什么鬼?”
秦渊淡然道:“也好。”
潦收心里复杂难言,看一看冷漠的殿下,又看一看被侍卫们围着的史青,小心退下了。
他很快和史青打成一团,跳脱的嗓音远远飘进秦渊耳中,扰得秦渊书也看不成。
“什么——你说你一不小心把猪油丢进了铁鼎,又一不小心把鸡蛋打了进去,转身时又不小心把小葱洒进去了?然后忘了灭火,还忘了添水?”
“咦惹,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接着是史青的声音,“可是很香很好吃啊,我和白石还试着往猪油里加鸡肉,永远这口铁鼎烹出来,吃过的都说好!你问问,家里的侍卫都吃了。”
秦渊揉揉眉心。潦收也太不忠心,连侍卫都吃了,就不能给他这个主子也带一些。
须臾,潦收端着漆盘进来,“殿下,这是史青给您的。”
秦渊挑眉,“他给孤?”
潦收笑得开心,“是。”
这可是潦收凭借和史青的深厚情谊“抢”来的。
秦渊执箸夹了一筷小葱鲜蛋,又尝了尝泛着油润色泽的爆香鸡块,确实同蒸、煮过后的滋味别有不同,教人食指大开。
“以后让膳夫也试着用铁锅和油脂备膳,”秦渊吩咐着,“难得史青还有心想着孤。”
潦收道:“是。”答完,察觉情况不大对,悄悄抬眼,就见他家殿下一脸难色。
秦渊紧咬着牙根,挤出三个字,“回驿馆。”
昨日史青说爱看男人身子的气话,连着今日史青似乎有心记挂着他这等举动,合在一起,教秦渊分外不适。
几欲作呕。
这世上怎会有史青这般令人难以言喻的男子,简直不堪为大丈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