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连忙端上一杯热茶,笑着劝:“老爷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少爷这也是年轻气盛,不懂事。”
“不懂事?”王老爷接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不少,“他懂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我当年娶他娘时,不也纳了几房?他现在倒跟我讲起道理来了!”
管家赔着笑:“老爷您是过来人,还不清楚?少爷这是没经过事,心里只念着夫人的好,见不得别的女子近身。等他再长几岁,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就懂了。”
王老爷哼了一声,脸色稍缓:“懂?我看他是被书读傻了!”
“这好办。”管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少爷不是觉得那些女子碍事吗?那是他没尝过甜头。老爷您找点机灵懂事的丫鬟,让她们多在少爷跟前走动,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年轻人嘛,哪禁得住软语温存?等他见了女子的好,自然就不会再揪着这事不放了。”
王老爷愣了愣,随即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是说……”
“您想啊,”管家笑得更谄媚了,“少爷身边要是有了贴心人,心思自然就不在这上面了。到时候别说反对您纳人,说不定还得谢您指点呢。”
王老爷摸着下巴,细细琢磨着管家的话。他年轻时确实如此,起初也觉得父亲纳妾不妥,可后来见了那些温柔小意的女子,渐渐也就懂了其中的滋味。
“你说得有道理。”他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这小子,是该学学什么叫人情世故了。”
管家连忙道:“还是老爷英明。这事交给小的去办,保证挑几个模样周正、嘴甜会来事的,保管让少爷……开窍。”
王老爷满意地笑了:“好!就交给你了。我倒要看看,他能硬气到几时。”
他想起儿子刚才红着眼眶护着那个丁香的样子,心里就窝火。一个花船上的女子,也值得他动这么大肝火?等他见了更多娇俏可人的女子,自然就会明白,所谓的“同情”,不过是少年人的天真罢了。
管家见老爷气消了,又笑着说:“那偏院的丁香姑娘……”
“晾着她!”王老爷冷哼一声,“等我收拾了这逆子,再慢慢跟她算账。我倒要看看,没了那小子撑腰,她还能硬气多久。”
管家点头应下,心里却暗暗嘀咕:这父子俩较上劲,最后遭殃的,怕是还是那个丁香姑娘。
不过他可不管这些,只要能哄得老爷高兴,让少爷安分下来,他的差事就算办得稳妥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照在书房里那盆名贵的兰花上,叶片油亮,却透着几分冷意。
王老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已经看到儿子被女子缠得晕头转向、再无暇管闲事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有些少年的倔强,不是几句软语、几个女子就能磨掉的。
而那被晾在偏院的丁香,还不知道一场新的算计,正悄悄向她袭来。
管家寻到花园时,王公子正坐在石凳上出神,手里攥着片叶子,揉得稀碎。下人们远远站着,见管家来了,悄悄递了个眼色——刚瞧见少爷往偏院去了趟。
管家心里有了数,脸上堆着笑走上前:“少爷,这天儿凉,怎么在这儿坐着?”
王公子抬眼,语气冷淡:“有事?”
“瞧您这话说的,”管家挨着他坐下,慢悠悠道,“还在为老爷的事生气?其实老爷也不是不讲理,就是脾气急了点。”
王公子别过脸,没接话。
管家也不恼,自顾自说:“您心疼丁香姑娘,觉得她在府里受委屈,这点小的都懂。可话说回来,真把她放出去,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的,手里又没银子,怎么生活?指不定还得回花船,或是被歹人欺负,那日子未必比在府里强。”
王公子的手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
管家看在眼里,继续道:“您看现在,她在偏院住着,有吃有穿,没人敢明着欺负她。老爷虽没常去,可也没再动过手不是?再说了,小的听说,丁香姑娘琴弹得极好,您要是闷了,过去跟她聊聊天,听她弹弹琴,不也挺好?”
“我去找她?”王公子抬眼,眼神里带着警惕。
“这有什么不妥?”管家笑得坦荡,“您是府里的少爷,她是府里的人,说说话、听听琴,再正常不过。您多去几趟,瞧瞧她过得好不好,要是有谁敢慢待,您还能替她撑腰,这不比硬跟老爷犟着强?”
王公子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管家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确实不知道放丁香出去后,她该去哪里。
“您想啊,”管家趁热打铁,“等她在府里住安稳了,您再慢慢劝老爷放她走,老爷气消了,说不定就松口了。这硬来,反倒把事情闹僵,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丁香姑娘。”
王公子捏着叶子的手松了松,眼底的执拗渐渐淡了些。
管家见他动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笑道:“小的这就去跟偏院的人说一声,让她们好生伺候着,您啥时候想去听琴,随时都能去。”
王公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管家起身告辞,走到花园门口时,回头看了眼石凳上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这招“以退为进”,保管管用。少爷年轻心软,只要让他觉得自己能护住那女子,自然就不会再跟老爷硬顶。等日子久了,他跟那丁香接触多了,指不定还能生出别的心思——到时候,怕是要反过来求老爷成全了。
而石凳上,王公子望着偏院的方向,心里反复掂量着管家的话。
或许……先这样也不错。
至少能确保她暂时安全。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偏院走去。
他想再听听她弹琴。
也想问问她,到底想去哪里。
王公子推开偏院的门时,丁香正坐在廊下描花样。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素色的衣袖随着手腕轻动,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臂,安静得像幅水墨画。
他站在门口看了片刻,竟没像上次那样觉得烦躁。
丁香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他,放下手里的笔:“公子来了。”
王公子“嗯”了一声,走过去,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纸上是几笔淡淡的兰草,线条清丽,带着股倔强的劲儿,倒像她本人。
“你会画画?”他问,语气比上次缓和了许多。
“随便画画,解闷罢了。”丁香收起笔,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个位置,“公子坐。”
王公子坐下,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她没施粉黛,脸上还能看出几分苍白,可眼神清亮,不像府里那些女人,总带着点讨好或算计。尤其是她说话时,语气平静,既不卑不亢,也不刻意讨好,确实和他见过的那些女子都不同。
“八哥呢?”他没话找话,目光扫了圈院子。
“在屋里,怕它吵着你。”丁香说着,起身想去把鸟笼提出来。
“不用。”王公子拦住她,“就这么坐着说说话吧。”
丁香愣了愣,重新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王公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安静并不尴尬,反倒比在书房听那些虚伪的奉承舒服得多。
“你……以前在花船,都做些什么?”他犹豫着开口,怕触到她的痛处。
丁香倒是坦然:“弹琴,画画,偶尔陪客人聊几句。”
“他们都说……”王公子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说你是故意勾引我父亲。”
丁香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画笔,在纸上随意点了点:“公子觉得,我像是会勾引男人的样子?”
王公子看着她平静的侧脸,摇了摇头:“不像。”
“那不就结了。”丁香放下笔,“我若真有那心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的语气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听得王公子心里莫名发堵。
“我爹他……”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道歉?替父亲?可他没那个资格。
丁香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公子不必为难。我落在你父亲手里,是命,怨不得谁。”
“命不是这样的!”王公子忍不住反驳,“你不该被这样困住!”
丁香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讶异,随即是淡淡的暖意:“多谢公子。”
这声“多谢”说得真诚,倒让王公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在画兰草?”
“嗯,闲得慌,随便画画。”
“我娘也喜欢画兰草。”王公子的语气柔和了些,“她总说兰花生得倔,不与百花争艳,却自有风骨。”
丁香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夫人是个懂花的人。”
“她是个好人,就是太能忍了。”王公子的声音低了些,“我以前总劝她别忍,可她不听。”
丁香没接话,只是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添了几笔,兰草的叶片更显舒展,像有风吹过。
王公子看着她落笔的样子,忽然觉得,管家说得也不全是错的。
跟她说话,确实不错。
至少,她不会像府里那些女人那样,一开口就是讨好和算计。
他站起身:“我改天再来看你,顺便……带些我娘画的兰草图给你看。”
丁香抬头,对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疏离,只有一点浅浅的暖意:“好。”
王公子走出偏院时,阳光正好,他的心情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院门,忽然觉得,或许事情真的能慢慢变好。
至少,他现在知道,这个叫丁香的女子,值得他去帮一把。
而廊下,丁香看着纸上的兰草,指尖轻轻拂过叶片,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原来,这王府里,也不全是冰冷的人。
她拿起画,对着阳光看了看,忽然觉得,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还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愿意懂她画里的风骨。
自那日后,王公子来得勤了。
有时是午后,带着几本旧书来,坐在廊下听丁香弹琴。她的琴声里少了往日的郁结,多了几分平和,像山涧的溪流,慢慢淌过人心。他不常说话,只静静听着,偶尔在她弹错一个音时,轻声指出——他自小跟着母亲学过些乐理,竟也能听出些门道。
有时是傍晚,提着一小笼刚出炉的桂花糕,说是街上老字号的点心。丁香起初不肯收,他便说:“你替我解闷,我请你吃糕,合情合理。”她拗不过,只好收下,两人分着吃,糕点的甜混着晚风的凉,倒也生出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他果然带了母亲的兰草图来。那画纸已经泛黄,笔触却极清丽,兰草叶片修长,带着韧劲,根须在石缝里扎得深,像要从纸上钻出来。
“我娘说,兰草得在石缝里长,才更有精神。”王公子指着画,语气里满是怀念。
丁香抚摸着泛黄的画纸,轻声道:“夫人是把自己画进去了。”
王公子一怔,随即红了眼:“你说得对……她就是太能熬了。”
丁香没再说话,只是将画小心地叠好,还给他:“好好收着吧,是念想。”
日子久了,偏院的仆妇们也看出些门道,不敢再怠慢,连给八哥添食都勤快了许多。那鸟儿见王公子来得勤,也不怯生了,见他进门就叫“公子”,声音比以前亮堂。
这日王公子来,手里却没带书,也没带点心,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丁香给他倒了杯茶。
“我爹……要给我纳妾。”王公子捏着茶杯,指节发白,“就是管家说的,找了几个丫鬟,说是让我‘开窍’。”
丁香的手顿了顿,随即了然:“公子不愿?”
“自然不愿!”王公子皱眉,“我连她们的脸都没看清,纳什么妾?再说,我娘还在呢,哪有儿子先纳妾的道理?”
他忽然看向丁香,眼神里带着点恳求:“你说,我该怎么办?”
丁香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公子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王公子一愣:“什么主意?”
“硬气到底。”丁香看着他,眼神清亮,“就像你当初为我跟老爷争执那样。”
王公子怔住了。
“公子护得住我,自然也护得住自己的心。”丁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有些事,退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最后只会被人牵着走。夫人当年或许是忍了,但公子不必学她。”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王公子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一直觉得母亲的“忍”是无奈,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不必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公子站起身,眼神里的犹豫散去,多了几分坚定,“谢你。”
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廊下的丁香,她正低头喝茶,阳光落在她发间,柔和得像幅画。
他忽然觉得,这偏院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而丁香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少年人的心,总是容易被点燃的。
她低头看着茶杯里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肖晨。不知道那个被关在府里的少爷,此刻在做什么?
或许,也该像王公子这样,学着为自己想要的东西,硬气一次。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边的画笔,在纸上画了只八哥,正歪着头叫“公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风里带着桂花香,一切都像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她不知道,王老爷的算计,远比他们想的要深。
王公子回到书房,管家正候在那里,见他进来,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少爷,那几个丫鬟您瞧着怎么样?要是不合心意,小的再去挑几个?”
王公子皱着眉坐下,语气冷淡:“不用了,我不纳妾。”
管家愣了愣,随即凑近了些,挤眉弄眼道:“少爷莫不是有了心上人?要是看上哪家姑娘,跟老爷说一声,咱们风风光光去提亲,保准让您满意。”
王公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起了偏院那个描兰草、弹素琴的身影,脸颊微微发烫,嘴上却硬道:“没有!我就是不想要别人。”
管家哪里肯信,只当他是害羞,嘿嘿笑着:“少爷年轻,脸皮薄也正常。您放心,这事包在小的身上……”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王公子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确实对丁香动了点不一样的心思。
看她描画时专注的侧脸,听她弹琴时指尖的轻颤,甚至看她喂八哥时那点难得的温柔……这些画面像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可他每次想起这念头,都觉得心头发堵——她是父亲买回来的人,名义上是他的“长辈”。
这层关系像道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中间,让他连那点好感都不敢承认。
“管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纳妾的事别再提了,我只想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让娘省心。”
管家见他态度坚决,又提到了夫人,只好讪讪地闭了嘴:“是,小的知道了。”心里却嘀咕:嘴上说不要,指不定心里正惦记着偏院那位呢。
等管家走后,王公子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发呆。
他想起刚才在偏院,丁香劝他“硬气到底”时的眼神,清亮又坚定。他也想硬气一次,可面对“父亲的人”这五个字,所有的勇气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拿出母亲的兰草图,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他能护着她不受下人欺负,能陪她说话解闷,却改变不了她是父亲所有物的事实。
这份刚冒头的好感,从一开始就注定见不得光。
王公子把画纸重新折好,放进抽屉深处,像是要把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也一并藏起来。
他起身往偏院走,脚步却没了往日的轻快。
走到院门口,正见丁香站在廊下喂八哥,阳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像幅安静的画。
“公子来了。”她抬头对他笑,眼里带着点自然的熟稔。
王公子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容,却觉得有些僵硬:“嗯,过来坐坐。”
两人像往常一样坐下,她弹琴,他听着,只是气氛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一曲终了,丁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公子有心事?”
王公子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摇了摇头:“没有。”
丁香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拨动琴弦,琴声里多了几分淡淡的怅惘,像初秋的风,吹得人心头发凉。
王公子听着琴音,心里更乱了。
他知道,自己该离她远些,该断了那点不该有的念头。
可脚像被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这荒唐的好感,像根细密的网,悄悄将他缠了进去。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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