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谓的道理、尊严,都如此可笑。
他和她,终究是逃不掉了。
王公子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大厅里的笑声、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这场精心策划的读书会,最终以一场难堪的闹剧收场。
肖晨几乎是踉跄着冲出王家大门,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喘不过气。王老爷那副嘴脸、那些污秽的话,还有丁香转身时含泪的眼,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乱如麻。
“肖兄,怎么了这是?”林羽追出来,见他脸色铁青,连忙问道,“里面出什么事了?”
肖晨猛地停下脚步,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那不是什么读书会,是个陷阱!王老爷就是个无耻之徒!”
林羽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对你做什么了?”
肖晨张了张嘴,却把那些话咽了回去。说出来,既是对丁香的亵渎,也是对自己的羞辱。他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什么,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死寂。肖晨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脑海里反复出现丁香抱着琴的样子。她素衣单薄,像株风雨里的兰草,明明在发抖,却还要挺直脊背。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无能——除了愤怒地离开,什么也做不了。他承诺要为她求情,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他对着空气,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王家大宅里,闹剧散场后,王老爷看着满地狼藉,心情却异常舒畅。他瞥了眼廊下失魂落魄的儿子,冷哼一声:“现在看清了?谁也救不了她,你也一样。”
王公子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牙,转身往柴房走。他的背影比来时更佝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王老爷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不屑取代:“还犟?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管家凑上来:“老爷,那丁香姑娘……”
“看好她,”王老爷沉声道,“别让她寻死觅活,也别让她再跟这逆子有任何牵扯。”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等过些日子,找个机会,把她送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管家心里一凛,知道“送到庄子上”是什么意思——那地方偏僻荒凉,多半是有去无回。他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
几日后,丁香正在别院的窗前描兰草,忽然进来两个粗使婆子,不由分说就架起她往外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丁香挣扎着,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
“姑娘别挣扎了,”一个婆子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吩咐了,送您去庄子上静养。”
丁香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再无翻身之日。她挣扎着回头,望着王府的方向,眼里满是绝望。
王公子被关在柴房里,直到三日后才被放出来。他第一时间就往别院跑,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桌上还放着那幅没画完的兰草图,墨汁早已干涸。
“人呢?丁香呢?”他抓住一个洒扫的丫鬟,厉声问道。
丫鬟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丁……丁香姑娘被送去庄子上了,三日前就走了……”
王公子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廊柱上。
庄子上。
他知道那个地方,荒无人烟,只有几个看管的家丁,多少不听话的下人被送过去,再也没回来过。
“父亲……”他低声念着,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
这场以爱为名的挣扎,最终还是败给了权势和命运。
王公子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支沾着干涸墨汁的画笔,紧紧攥在手心。
笔杆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丁香在庄子上会遭遇什么,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里,从此少了一株风中的兰草,多了一道永远淌血的伤疤。
而肖晨,自那日后,再也没踏出过肖府半步。他把自己埋在书本里,可每当夜深人静,总能听见那哀婉的琴声,看见那双含泪的眼。
他终究是欠了她的。
欠她一句道歉,欠她一个没能兑现的承诺。
江南的烟雨,终究没能等来那两个向往自由的人。
王家的高墙依旧矗立,只是从此,偏院和柴房里,都只剩下无尽的空寂。
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有些遗憾,注定无解。
王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家丁把王公子推进来时,他刚从柴房出来,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些胡茬,整个人透着股颓败的倔强。
“坐。”王老爷抬了抬下巴,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公子没动,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像头不肯低头的困兽。
王老爷也不逼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我问你,那日在回廊,你都听见了?”
王公子攥紧拳头,没应声。
“我要是真放了丁香,”王老爷呷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嘲弄,“你觉得她会爱上你?别忘了,肖晨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你拼死拼活救她出去,她未必会领你的情。”
这话像针,扎得王公子心口发疼。他确实想过,若真逃到江南,她会不会……可父亲的话,戳破了那点自欺欺人的念想。
“只要她在府里,”王老爷继续说,声音里带着诱惑,“你起码还能看见她,知道她平安。若是她真跟了别人——不管是肖晨,还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子,你甘心?”
王公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愤怒:“你把她当什么了?物件吗?可以让来让去?”
“不然呢?”王老爷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她本就是我花银子买来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要是识相,别再跟我作对,安安分分做你的王家少爷,”他顿了顿,说出那句最腌臜的话,“等我玩腻了她,再送给你。到时候,她身子是你的,人也跑不了,不比现在这样看得见摸不着强?”
“你无耻!”王公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冲上前,却被家丁死死按住。他红着眼嘶吼,“她不是玩物!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王老爷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反而笑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是看着她留在府里,将来还有机会留在你身边;还是逼我动真格,把她送去庄子上,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
他站起身,走到王公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别傻了,儿子。这世道就是这样,有权有银子,才能握住想握的东西。你跟我犟,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他挥挥手,让家丁把人拖出去。
王公子被拖出书房时,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父亲的话像毒蛇,钻进他心里,缠得他喘不过气。
甘心吗?
他不甘心丁香留在这泥沼里,更不甘心她跟别人走。
可父亲那句“等我玩腻了再送给你”,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回到自己院里,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开门时,眼底的红血丝褪了,却多了层死寂。他走到偏院——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毒药,却偏偏有几分道理。
至少,能让她活着。
至少,还能有个念想。
王公子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支丁香遗落的画笔,指尖触到干涸的墨汁,凉得刺骨。
他终究还是低头了。
不是因为懦弱,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除了用这种屈辱的方式,留住她最后一点生机。
他对着空院,低声说了句什么,风一吹就散了,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或许是“我等”,或许是“对不起”。
又或许,只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在这场权势与尊严的较量里,他终究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带着那份刚冒头的、小心翼翼的喜欢,都染上了洗不清的污秽。
王公子蹲在空院里,指尖摩挲着那支冰冷的画笔,管家的声音像带着钩子,一句句钻进耳朵里。
“少爷,老爷的话糙理不糙。”管家站在他身后,声音放得平缓,“这世道就是这样,拳头硬、家底厚,才能护得住人。丁香姑娘留在府里,就算一时受委屈,起码衣食无忧,没人敢真伤她——毕竟,老爷还没厌弃她,您也还惦记着。”
他顿了顿,走近一步:“可要是真放她走了呢?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肖公子那边……您也看见了,连王老爷的面子都不敢硬顶,真能护她周全?万一她走投无路,被哪个有权有势的看上,或是落到比王府更糟的地方,您能安心?”
王公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您喜欢她,难道不想拥有她?”管家的声音带着点循循善诱,“老爷说了,等他腻了就给您。到时候,您把她护在自己院里,谁也不敢再欺负她,她想弹琴就弹琴,想画画就画画,不比让她在外头颠沛流离强?”
“至于肖公子……”管家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一时新鲜,真让他为了个‘不清不楚’的女子跟王家翻脸?不可能。您要是把她放出去,指不定哪天就听说,她被肖家拒之门外,或是……真跟了哪个不知名的野小子,到时候,您哭都来不及。”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敲在王公子心上。
他想起丁香对肖晨的在意,想起她提起“朋友”时眼里的光,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
舍得吗?
舍得她跟别人在一起吗?
答案是,不舍得。
那点刚被压下去的占有欲,被管家的话勾了起来,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
“没了王家的富贵,您以为逃出去就安稳了?”管家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外面的人眼馋王家的银子,更恨老爷的权势,真逮着您和她,还不往死里欺负?到时候,您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她?”
王公子慢慢站起身,背对着管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知道了。”
管家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少爷想通就好,这才是明智之举。”
王公子没回头,一步步走出空院。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半分。
他知道管家说的是“道理”,是这世道最现实的生存法则。
可心里那点关于“自由”“尊严”的火苗,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明明灭灭,最终还是弱了下去。
他回到自己院里,让下人备了笔墨,写下四个字:“安分守己”。
贴在书桌前,像一道符咒,也像一道枷锁。
从此,他不再提放丁香,不再闯柴房,每日按时读书、练字,对父亲言听计从,活成了王家少爷该有的样子。
只是没人知道,夜深人静时,他会对着那幅母亲留下的兰草图,一看就是半夜。
图上的兰草生在石缝里,倔强地朝着阳光。
像极了那个叫丁香的女子。
也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而城郊的别院,丁香望着窗外的月亮,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王公子很久没来了。
是放弃了吗?
也好。
她轻轻抚摸着藏在怀里的银哨,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做他的王家少爷,她做她的笼中鸟。
谁也别再连累谁。
只是那江南的梦,偶尔还是会闯进夜里。
梦里有自由的风,有摇摇晃晃的船,还有……那个愿意带她逃的少年。
醒来时,只有满枕的泪。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王公子果然如他承诺的那般“安分守己”,每日埋首书堆,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连父亲偶尔提及丁香,他也只是垂眸饮酒,半句不多言。王老爷见他这般,渐渐放下心来,只当他是彻底断了念想。
而丁香被送去的庄子,比想象中更荒凉。四面是高高的土墙,墙外是望不到头的农田,只有两个老妈子轮流看守,连只飞鸟都难得落下。她每日坐在窗边,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手里的针线绣了拆、拆了绣,最终也只是绣出一片模糊的兰草。
王公子偶尔会托管家给庄子送些东西——几匹素布,一盒颜料,甚至还有一本新出的诗集。东西送到丁香手里,她从不问是谁给的,只是默默收下,叠好、放妥,像收藏着一点微弱的光。
这天,管家又来送东西,是一小罐桂花糕,还是当初王公子常买的那家老字号。
“少爷说,姑娘或许爱吃。”管家站在院门口,隔着老远递过罐子,语气客气却疏离。
丁香接过罐子,指尖触到微凉的瓷面,轻声道:“替我谢他。”
管家没应声,转身就走。他看得明白,这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纱,明明在意,却又不肯靠近。
罐子放在桌上,桂花的甜香漫出来,勾得人心里发慌。丁香捏着盖子,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打开。
她怕一尝这甜味,就会想起那个在偏院陪她说话的少年,想起那辆疾驰在夜色里的马车,想起那些关于江南的、不切实际的梦。
而王府里,王公子正对着棋盘发愣。父亲坐在对面,落下一子:“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王公子收回目光,随意落下一子,“只是觉得这棋路,有些眼熟。”
“哦?”王老爷挑眉,“这是我新学的路数,你自然没见过。”他看着儿子,忽然道,“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日,去庄子上看看吧,那边有块地,是你母亲生前喜欢的。”
王公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父亲,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王老爷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顺便……看看那女人,要是安分,就让她回来吧,总在庄子上也不是事。”
王公子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平静:“好。”
他知道,父亲这是松口了。或许是看他安分了太久,或许是……终究念及一点旧情。
几日后,王公子带着祭品去了庄子。祭拜完母亲,他站在坟前,沉默了许久。
“娘,我好像……变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嘲,“可我没别的办法。”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母亲的叹息。
离开坟地,他往丁香住的小院走去。远远就看见她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阳光落在她发间,安静得像幅画。
听到脚步声,丁香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站起身福了福身:“公子。”
“嗯。”王公子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绣品——一片模糊的兰草,“在绣花?”
“闲着无事,随便绣绣。”她低下头,把绣品往身后藏了藏。
两人站在廊下,一时无话。风吹过,带着麦田的气息,竟比在王府时多了几分自在。
“父亲让我带你回去。”王公子忽然说。
丁香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回去?回王府?”
“嗯。”王公子点头,“回偏院,还是以前的地方。”
丁香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王公子愣住了:“为什么?”
“回去做什么?”丁香笑了笑,眼里带着几分疲惫,“继续被当作物件,被你们父子讨论‘谁先谁后’?公子,我累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坚定:“在这里,虽然偏,却清净。至少,没人会逼我弹琴,没人会算计我,我只想守着这一方小院,安安静静地过。”
王公子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以为带她回去是救赎,却忘了,王府于她而言,从来都是牢笼。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吧。我会跟父亲说,让他们别来打扰你。”
丁香看着他,忽然笑了,眼里带着点释然:“谢谢。”
这声“谢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诚。
王公子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小院。
走出庄子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小院在麦田里,像个孤独的标点。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守着王家的枷锁,她守着庄子的清净。
不必再纠缠,不必再挣扎。
只是偶尔,王公子会想起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马车在土路上疾驰,她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他终究没能带她去江南。
而庄子里,丁香把那罐桂花糕打开,尝了一口,甜得发腻,却让她想起了偏院的阳光,想起了少年微红的脸颊。
她慢慢嚼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绣品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兰草的轮廓,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像极了她自己。
生在泥沼,却总想朝着阳光。
哪怕,只是在这荒凉的庄子里,独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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