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两进小院里,清晨时分便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附近能交得起束修的人家因为举人老爷的名头都把自家孩子送来,天还朦朦亮便赶过来,此时天光大亮,读书声也传了出来。
黎晓晓悬在半空中看皓月在黑暗中起身、洗漱,等晨光落入窗扉,她已经收拾好文具自己开始学习,比学堂还要早上一刻钟,不由在心里佩服她的自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对女子教育仅限于温柔贤淑的古代,甚至在这里女子读书是没有出路的,不能参加乡试、省试、殿试,甚至有违律法,和考试作弊同罪处之,可是这个姑娘却挣扎着破石而出,冒出她嫩绿的树苗。
黎晓晓喜欢看她读书,她不像学堂里的男子能大声朗诵,光明正大地走在世人眼里的正途上,她甚至不曾发出声音,只是静默地坐在桌前,静默地翻开书本,可是她的目光那样坚定,仿佛日月星辰都在其中。
室内只有她抄录批注的沙沙声,这是她生长的声音。她在生长,黎晓晓赞叹地看向她,那颗幼芽居于石中已经太久,骤然被人敲碎破土而出,她便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阳光,想要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不再惧怕风雨的侵袭。
黎晓晓在现代社会没有追过星,但她在古代社会可能是要做个妈妈粉了,这个女孩子太坚韧了,坚韧到让人折服。
呜呜呜,崽崽太乖巧太可爱太让人心疼了!
虽然黎晓晓没有实体,可她还是怕打扰到皓月,她悬在半空中去看,就见皓月打开的是《左传》。
黎晓晓跟着看了会儿,完全看不懂,她囧了,她还是去学堂跟着学吧。
那日凤先祖勉励了皓月一番便离去了,黎晓晓却突然想要留下,凤神者也告诉她,她的历练就在这里,虽然他说得扑朔迷离,黎晓晓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她还是决定留下,她突然有了新的期盼,她想看看皓月的未来,这个觉醒的女孩子会有怎样的未来。
等到大食的时间,皓父请来的白婆子做好了饭菜来请皓月用饭,“姑娘,快用饭了,今天菜市上有一批新鲜的鱼卖,白婆子我其他不说,做鱼的手艺可是一绝。”
白婆子家就在附近,她想让小孙儿来读书,家里却交不起束修,她做饭的手艺很好,便想着能不能靠着做饭赚一点钱,以后也好供小孙儿去学堂,没想到皓父也正在找做饭的婆子,这下峰回路转,白婆子每日来皓家做两顿饭,她的小孙儿也能上学堂读书。
皓月把书收拾起来,往用餐的地方而去,皓父和皓家两兄弟已经到了,皓月对着他们笑笑,“今日倒是早。”
皓父却有些心不在焉,皓家两兄弟倒是没有异常,估计不是学堂上的事情。
皓知文皓知武在这个时代都是大孩子了,虽然还未成婚,但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在学堂里负责教幼童入学,皓父则是指点秀才,皓父打算等他们二人会试下场试过便开始给他们相看人家。
皓知文问皓月,“妹妹近日读书可有收获?”
皓月点头,“待哥哥得空便比试一场,父亲做裁判。”
两人看向皓父,却见皓父仍是神思不属的样子,皓月关切道,“父亲?父亲!”
皓父回神就听见女儿的声音,“您可是身子不适?”
皓父抬头就看到皓月一脸关心,皓父心头一暖既而又是一痛,他强压下去,“为父无事,你莫要担心。”
为什么?皓父在心里问道,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会不是他们家的?
前几日下午有位秀才来请教,两人交流后时间还早,皓父记着快到皓月生辰便打算去集市上买点小女孩的发饰,他父母早逝,这些年给皓月求医几乎花光了现银,但他是个举人,等皓月的脸被医好,回到县城办下私塾,来读书的小孩来请教的秀才都不少,又攒下一些积蓄。
刚要出门,不想却上门一位好友,对方和他一同在京城参加过殿试,却都没有入榜,后来皓父因为幼女的顽疾四处漂泊,对方倒是一直在考,今年又去京城参加殿试,才刚刚回来。
皓父忙把人迎了进来,他明年也打算入场一试,此时便道,“不知贤弟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贤弟见谅。”
对方也客气道,“皓大哥这可是折煞我了。”
双方寒暄几句,对方便说起京城的变化,皓父听得很认真,茶过三巡,话题又偏到京城的权贵人家,说起的是安国公府安家。
“这安国公是跟着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太.祖建朝论功行赏,因他姓安又是数一数二的猛将便赐下安国公之位,世袭罔替,算是京城里排的上名号的权贵。”
“安国公府到如今已传了三代,新任安国公正是你我两人结伴去京城参加殿试时的安国公世子,嫂子去庙里求高中时,还曾因庙里的祸事和世子夫人一起生产,你可还记得?”
皓父点点头,“当时甚是凶险。”想起妻子,他有些难过道,“我当时一心只想要金榜题名,只顾在家埋头苦读,倒害得妻女落入险地。”
这是妻子走后他的执念,所以哪怕好友可惜得直跺脚,他也不曾放弃带着幼女求医。
对方却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谁知庙里竟会混进敌国奸细?这是个意外。”
说着他便长叹口气,“哥哥,接下来的话,您可能不可置信,但弟弟我还是要说。”
皓父看他,“尽管直言,你我兄弟二人有何不可开诚布公?”
对方又长叹一声,“安国公府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他家的嫡长女在十二年前被当时世子的妾室恶意替换,如今因为那妾室谋害嫡子,却一并勾出十二年前的事情来,安国公世子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安国公的担子,顿时惊怒交加,严查彻查,却发现嫡长女确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他们夫妇也算慈悲,不曾向外宣扬。”
“不曾向外宣扬贤弟怎会得知……”皓父愣住,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却固执地不愿相信。
对方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皓兄,安国公和国公夫人都往咱们这里来了,那位姑娘你弟妹是见过的,长相和嫂子至少有七分相似,你……”
说到最后却说不下去了,皓父骤一得知这消息便如五雷轰顶,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不可能!”
对方也知他有多疼爱幼女,只好劝慰道,“那位姑娘知道此事后,也跟随安国公夫妇同来,你可莫要伤了孩子的心。”
皓父的心突然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这让他如何取舍呀?
皓月,他待如掌珠,这孩子自幼丧母又被病痛折磨,所以他对孩子多几分宽容和耐心。
孩子聪慧又勤学,喜欢儒学经典,君子六艺,虽然不符合时下对女子的要求,但他还是一本一本,一项一项地传授过去,他劝自己,人生无常,孩子喜欢便由她去吧。
可那位不知名的姑娘,却可能是他的亲生骨肉,一落地便离开父母,虽然身处金玉堆里,可从妾室能换主母的孩子,虽有当时庙祸的原因,只怕也有家风不正之故。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样的人家,那姑娘会不会受苦?他又怎么能放心让皓月回去?
皓父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撕成两半,良久他终于起身道,“我这就收拾行李带着家小离开这里。”
他终究是自私了,甚至想到了逃避,维持原状是人在慌乱时能想到最安全的解决办法。
对方怜悯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总不能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吧,更何况,我是借口家里有急事骑快马回来给你报信,安国公夫妇只怕最多三日便可抵达。”
“况且皓月本是国公府嫡女,金尊玉贵,你怎知孩子不愿回去,若是……”
对方话语未尽,皓父却黯然落座,满脸愧疚,“是我想当然了。”
昨日安国公一行人已经到达县城,就借住在县府后院,安国公也提着重礼上门,说明情况,表达歉意。
他不愿家里人知道,是在外面的茶楼见的安国公,对方语气诚恳,证据充足,这几天的侥幸终于消失,皓月确实不是他的女儿。
皓月觉得父亲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万千情绪流转其中,她出声道,“父亲,您可是有事要和月儿说。”
皓父强压住情绪,“无事,只是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为父在想要送你什么作为贺辰之礼?”
皓月笑道,“您送我本书吧,就是您收藏多年的那本前朝名相孤本,《治国注》。”
说起这本书也是颇有故事,皓父的曾祖父曾是前朝一位诸侯王手下第一谋士,后来这位诸侯王因谋反罪被杀,被人压去长安前将此孤本赠予皓父的曾祖,并将自己唯一的嫡女托孤于他。
这位诸侯王嫡女便是皓父的曾祖母,皓家传到如今只余四人,皓父掌管着家里的传家宝,除了金银珠宝,便是此孤本和几幅前朝名家的字画,毕竟是逃生,能带的东西并不多。
因为皓月酷爱读书,回到本家皓家两兄弟考取秀才后,皓父便曾拿出《治国注》教导他们三人,所以三人得以知道自家的密事。
皓父有些恍惚,“好,待为父抄录下复本,便把这孤本赠予你做生辰礼。”
皓月大吃一惊,她撒娇道,“女儿开玩笑的,您怎么这么严肃,真吓人。”
又道,“您能让女儿抄录一本便是最大的生辰礼了。”
皓父摇头,“这孤本便赠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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