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心道,她的确恨不得女学讲席都是寒门女子,可这确然是局势所不能允许的,面对执掌世族的姚婴她也不能这样答。
“祖母,女学司业有两人。就当是佟伯元代表寒门,可不是还有孙女吗?孙女也是司业,莫不是还不足以代表宗亲士族?”她瞥了瞥姚婴脸色续道,“再者,孙女以为寒门博士越多,士族博士自也会越多。”
有了姚婴的重视,女学就是一个小朝堂,该有的党争一点也不会少。
姚婴却不为所动:
“可你并未请到陶佩,如何保证士族一恼,不会彻底放弃女学?”
旁人或许不知,但姚婴心里门儿清,陶佩虽不学无术,但却不是一个傻的。她深知她的尊荣全然仰赖堂姐陶太后的喜恶。
姚婴近年来对着陶太后表现得颇有些偏宠,于是外人多以为她们婆媳之间关系融洽紧密,而都不知实情其实恰恰相反,陶氏只怕对姚婴这婆母恨之入骨。
这其中内情陶佩也知晓,使得她断不能与姚婴想要所推行之事有一丝瓜葛。
陶佩此前被人问起是否出入女学时的断然否认,是切实认真的否认。只是她这回急迫的态度与往日性情相差太大,反而被李希拿捏曲解,起了反效。
至于那曾被目睹出没于女学的身影到底是谁?谁都有可能,但定然不是陶佩。
李希听得此问抬眸,目光明锐笃定道:
“他们不会。”
“为何?”
“因为他们害怕。”
姚婴一怔,便知她言下之意是倘若士族放弃,便可让寒门彻底占了女学上下师生之位。士族学子不愿来,寒门却也不缺女儿。
给到士族的特权他们若是不接,又何须硬给?
“你好大的胆子!”姚婴怒道。
可李希丝毫不惧,因为她已经看穿了
姚婴在意用女学为世家增添荣光,但也同样在意女学之所行本身,因为姚婴她也是女子啊。
李希仅凭此就可以笃定姚婴不愿轻易放弃这次时机。
李希叩首,再抬起却嘻嘻一笑:
“孙女胆子不大,都是祖母给的。”
李希在姚婴面前惯会讨巧卖乖,姚婴却偏还吃她这一套,见她如此放肆却坦诚,还以为这九曲心肠的孙女,终于放下些戒备,认识到她姚婴重视女学成败要更过于世族寒门之争。
这样一来,当祖母的自然也想要帮她一帮。
殊不知这心眼子多似蜂窝的孙女心中想的,却是借此对姚婴表态,女学有了寒门的参与已不是可以随口叫停的,但倘若士族放手,却会叫寒门摘了一整个桃子。
身为世家之首的姚婴自然应当做些什么,以免底下犯下如此大错?
祖孙二人心思南辕北辙,却意外汇入了同一个结论——姚婴得帮!
心满意足地送走了祖母,李希突然一阵心悸,好像是她久违的良心在痛。
她召来余诃子。
“伤员呢?”
“安置在耳房了。”她停顿了会儿道,“席旻似乎对我们同温逊的事一无所知。我着人探查了一番,此人在明党之中……有几分特殊。”
李希抬眉:
“怎么说?”
“他在明党之中地位颇高,但温无恪给他委派的活计却多数十分清闲,甚至可说是‘边缘化’。然而若要说是温无恪不喜这个义弟,刻意冷落,又不见得。一来是这温庸言在传闻中学识不浅,显然是精心教养过,二来是温无恪曾多次促成温儒参与明党清谈,让他大放异彩,隐有要给他在师门中争得一席之地的意思。”
“莫不是,”李希猜道,“温逊在刻意让他避开朝中阴私,欲将他顶上明党的高位?”
余诃子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主上,他为何要派这么个人来长明宫呢?这样的人,既不适合传讯也不适合探听,甚至无法形成威慑。”
李希皱眉,一时也无法揣度温逊的意图。
那头余诃子忽又提道:
“总不会是因为温儒近日在差事上碰了钉子,温逊便给他换个活计哄着吧?”
这话怪怪的,李希追问了句。
“是这样的,”余诃子解释道,“有消息说,温儒之前任中藏府令时,掌宫中币帛金银诸货物,今年却在丝帛供数上遇了难。”
“为何?我记得今年桑蚕收成甚佳?”李希如今并无查阅各地呈文的权限,但多年来余白青在外也不单是跟随赵如修习兵事,更有助她打开四方言路之功。各地官衙的事李希不清楚,但仰赖于旁的运作,民间的事,她所知并不少。
余诃子点头答道:
“问题出在了青州。”
如此李希便明白了。
青州是本朝丝织最繁茂之地。本朝开国之初曾沿用旧朝制度,丝织工业、器物铸造皆由官营。
到成帝时,姚婴意识到当朝因兵事不歇,致使府库空虚、役税苛重,急需休养生息,于是便放开部分物产,可由各地豪族承理。每年除宗室所需之外,余下规制可用于买卖。
青州的丝织如今受临淄庄氏所控。虽非这一家独掌,却因其本家所在,占据青州丝织运输的必经之所,使得当地均以庄氏马首是瞻。
“那庄氏是动了小心思了,竟打算克扣皇家要的东西。”
“因为青州押着织物不放,如今内帑织造之数不足往年一半。”余诃子续道。
李希指尖在案上轻敲:
“这倒也无?。先帝刚去,宫中如今人少,本也用不上那么多。不过那庄氏族长是以什么缘由在拖着?总不能连个名义都不给。”
余诃子很是无语地答道:
“庄祈说,玄历有云,近三月不宜出行。”
“……如此荒唐”李希笑出了声。“不过放在青州却切实有效。”只因为青州近年来玄教盛行,当地黎庶多为信徒。
庄祈既然放出了这话来,只怕即便官府尝试绕开他,都无法在当地征得足够数目的脚夫。没有脚夫完成前头数十里到驿亭的运送,亭官便无法接手余下的陆路与漕运事宜。
“不过如此一来,他应当是意在拖延,而非强占。”
余诃子闻言大悟。
“那难道温逊未曾看出来吗?若庄氏只是拖延,他把温儒摘出原职放到咱们这儿来并无必要。”
“想来他还有别的谋算。”李希拧眉道。
左右眼下也想不明白,余诃子便提议道:
“不如把温儒叫来直接探探?”
李希闻言双眉一抬,颇为讶异的回望她。
(1): 中藏府令:“中藏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中币帛金银诸货物。丞一人”——《后汉书 ·志· 百官三》
(2):右扶风:汉时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即把京师附近地区归三个地方官分别管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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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祖孙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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