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老!”
她不作犹豫,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他合十在前的双手,满身戾气道:“停下!别念了!”
萦回空中的紧箍咒儿蓦然一顿。
唐僧徐徐睁开眼,满目默然扫过他紧握的手,抬手一挥,冷声道:“叶施主,自重。”
叶惜闲曲了曲倏而空荡的掌心,余光瞥见紧皱着眉头趴伏在地的悟空,忍不住道:“圣僧见谅!可悟空他……”
“如何管教自己徒儿,”唐僧蓦然抬眼,照着月华的眸间满布睥睨苍生的淡漠,沉声道,“不劳大人费心!”
“不劳费心?!”
望着他依稀超然物外的神情,叶惜闲只觉胸口如有一股无名火在烧,很快上涌至识海。
左右来回数圈,她骤然停下脚步,瞪着唐僧道:“人皆言佛祖慈悲,不问青红皂白降罚惩戒便是佛子所为?你如此能言善辩,为何却不能与悟空好好分说?!”
不等应声,她又退出半步,指着愕然在旁的李三娘,继续道:“悟空行事虽有些冲动,所言所行无不以你为先。若非为护你周全,他何必动手?若非记挂着你时刻叮嘱的不可伤害凡人,他如何会束手束脚?她、”她骤然指向他背后囚室里的女子,厉声道,“她们!如何还能完好无损站在这儿?”
【你疯了?!】
不等谁人反应,识海中骤然响起金衣惊怒的声音。
【关孙猴子什么事?你的攻略目标是唐僧!唐僧!!】
【好感值:-5!!!】
仿佛一桶冷水兜头淋下,叶惜闲身形微微一僵,望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唐三藏,顿在空中的手指微微一曲,很快垂下眼帘,神情懊恼。
朔风冽冽、冷月凄凄,南华塔下一时悄然。
“师父!”
悟空自初时的惊愕间回神,望了望身形单薄却坚定护在他身前的叶惜闲,眸光微微一颤,蓦然跪伏起身,转头朝唐僧:“师父息怒!徒儿性子冲动险些又惹事端,可叶大人她……”
余光瞟向身形隐约有些颤抖的叶惜闲,悟空脸色微沉,很快错开眼,又继续道:“将我几人当作寻常凡人。叶大人爱民如子,见不得我满地打滚哀嚎,如此才会口不择言。师父莫要与她计较!”
唐僧低垂着眼帘,任晚风牵动袈裟衣角,默然不言。
悟空皱了皱眉,若无其事抬眼一瞥。另旁的八戒与沙僧会意,飞快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唐僧,你一言、我一语,好言相劝道——
“叶大人性子直率,绝无恶意……”
“师父,今日既已拜过莲华寺、看过南华塔,天时不早,不若早些回馆驿歇息?”
“天时不早,莫要静安师太与沙弥尼们清修才好……”
唐僧眸光一闪,抬眼瞧见瑟缩在角落里的静安,倾身施了一礼,又开口道:“劣徒顽劣,还望师太莫怪!”
“圣僧说得哪里话!”静安连忙摆手,余光瞥见悟空骤然投落的目光,脸色一白,眼神闪躲道,“是贫尼考虑不周,让圣僧与诸位长老受惊!”
“李娘子的事,还望师太多多上心!今日天时不早,贫僧与劣徒先行一步!”
“谨记圣僧良言!”静安师太眼睛一亮,连连颔首道,“圣僧慢走!诸位长老慢走!”
*
“咕咕——咕咕——”
月上中天,迎阳馆驿四下安然,西厢悟空的居所却还亮着盈盈灯火。
原因无他,虽在唐僧面前认了错,莲华寺南华塔下的种种时时闪现脑海,恼得他夜半不得安枕。
隔壁八戒的鼾声声声似要将墙震破,翻来覆去许久,他实在焦躁,挠挠头,蓦然翻身而起。
正欲灭了烛火出门一探,门外廊下突然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下一刻——
“咚咚咚!”
“大圣,睡了吗?”
认出叶惜闲的声音,悟空神情一怔,心上骤然涌过一阵陌生的欢欣,很快甩甩头压下,大步朝前,拉开了房门。
“叶大人?”
他将对方上下打量,面露不解道:“秋夜天寒,大人夜半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方才在莲华寺,我见大圣头上好似受了伤!”
叶惜闲将手里的托盘往前一递,单手指了指自己额头,莞尔道:“大圣若不弃下官手脚粗苯,我来替大圣包扎,如何?”
悟空神情一怔,望了望托盘上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又抬眼望向她滟滟如水依稀沾了月光的眼眸,解释的话已到嘴边,喉头一哽,又咽了回去。
他是谁?
鸿蒙初辟仙缘石,丹炉练就不老身。
刀斧锤炼色不变,区区山石,如何能伤得了他?
换个人来问,他或许会以为对方小题大做、小瞧于他,皮毛伤而已,如何用得到伤药?
可对方是叶惜闲,是那个看似柔弱,却在师父动怒时出言顶撞,唯一且坚定将他护在了身后的人。
哪怕他并不需要。
西天路漫漫,他心知自己性子急躁,有时不解师父的“古板”、“迂腐”,被他施以紧箍咒亦并非初次,可从无一人,如今日的叶惜闲那般,坚定站在他一边,有理无理替他辩驳、解释……
她从不曾看轻“大圣”,只是真心实意担心他的伤口而已。
思及此,悟空眸光一颤,自己亦不分明为何下意识错开了眼,侧身抵着房门,闷声道:“有劳叶大人!”
“不必多礼!”
叶惜闲动作飞快。
他掩上房门一回头功夫,她已净手、备药,剪好纱布,信心满满待他到来。
“坐!”
悟空微微一顿,看了看桌上盈盈颤动的灯火,依照指示落座桌前。
“叶大人,我……”
他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把着扶手,神情有些局促。
叶惜闲指尖抵着干净的帕子倾身朝前,见他低垂着头眼神闪躲,两眼一瞪,仿佛回到了“前世”对付福利院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手按住他肩膀,喝道:“别动!”
悟空身形一僵,背靠着椅背,梗着脖颈,忘了动弹。
叶惜闲眉眼下弯。
“乖!”
视线上移至他额头上的伤口,她骤然皱起眉头,如往日般凑上前,轻吹了吹。
“一会儿就好!”
两人的距离突然靠近,若有似无的草药香伴着烛火盈盈摇曳、弥散,悟空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双手用力攥着扶手、桌沿,两眼随同随风摇荡的烛火徐徐上移、上移,直至她满落星河的眉眼间。
凡人……
凡人为何如此?
不知是为转移额头上她柔软指腹带来的阵阵酥麻,还是旁的什么因由,望着她的眼睛,悟空忍不住神思游荡。
人活七十古来稀,凡人的寿数实在短暂。
凡人于神佛,恰如蜉蝣于凡人,朝生暮死、庸碌到老。
是否因为他们的寿数生来短暂,所以才格外珍惜平生所见?
能看见一朵花开、一片叶落;哪怕萍水相逢如他与叶惜闲,他额头上这般小小的、连自己都不曾在意的伤口,也能入了她的眼去?
心上倏而涌过一阵陌生的不适,他下意识蹙起眉头。
正有晚风潜门入户,牵动幽幽烛火,勾勒出咫尺间她的眉目。悟空眸光一颤。
“嗯?”叶惜闲蓦然垂眸。
四目相对,悟空恍然惊觉心上不适从何而来。
——似春水、如天光,滟滟无边如她眼眸,非得如此刻般只映入他一人,才叫人欢喜。
“好了!”
不等他分明为何会无缘无故生出如此离奇的念头,叶惜闲突然直起身,笑盈盈道:“早些歇息,伤口处莫要碰水!”
悟空慌张错开眼,攥了攥扶手,站起身道:“有劳叶大人!我送大人出去!”
“好!”叶惜闲莞尔,收起瓶瓶罐罐,转身朝门外走去。
*
作别悟空,叶惜闲举目望了望空荡荡的四下,又握了握袖中依旧完好的玉净瓶,却不急着回房,转而朝朝落房间所在而去。
她的想法简单,一来,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正适合将落胎泉交给朝落。孩子是去是留,当由孩子的母亲决定。二来,【养不教父之过】这个任务,最好的突破口,怕还得在朝落身上。
若她与朝落的感情不输朝夕,夜黑风高时,可不正适合闺蜜夜话?
打定主意,她的步子越发加快。
不多时,抵达内院,她轻手轻脚靠近朝落门前,确认四下无人,小心翼翼抬起手——
“叩——”
“朝落?睡……”
话没出口,门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哕!”
“朝落!”她脸色微变,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内里烛火昏昏,四下如常。
只朝落面无人色躺在软榻间,抱着个唾壶,吐得昏天暗地。
没见过猪肉,见过猪跑。“孕反”两字浮出脑海,叶惜闲神情一怔,顾不得犹豫,飞跑到桌前,倒了杯茶,又急急忙忙端至榻前。
“喝口……”
话没出口,抬眼认出来人,朝落浑身一颤,抱着唾壶的手用力攥了攥,面容霎时苍白。
“叶大人?!”
她抿了抿唇,闪躲般左右看了看,很快搁下唾壶,用力拽了拽身上衾被,蜷缩着身形,哑声开口道:“大人夜半来访,不知所为……”
“朝落!”
叶惜闲杏眸一凛,搁下茶杯,望着眼神闪躲的朝落,沉了脸。
依照金衣与朝夕所说,她三人分明是相伴长大。朝夕与她亲厚,朝落的反应为何如此……疏离而防备?
如此防备,什么闺蜜夜话,怕都是她妄想。
再者,她的脸色也实在不佳……
叶惜闲轻叹一声,取出袖中的玉净瓶,搁在床头,而后一面起身,一面开口道:“无论如何,自己的身子最为紧要。这……”
她瞟了眼床头的净瓶,皱了皱眉头,继续道:“孩子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只是,无论做了什么决定,不要后悔!”
而后衣袂一挥,她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
“吱呀!”
月光被房门隔绝在外。黑漆漆的角落,朝落怔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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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石心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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