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些乱军行无章法,不爬城墙只攻着城门撞,而且人数众多还不怕死,如此下去,只怕城门失守啊!”
边也指挥城上士兵不停换轮向下方射箭,边挥刀斩砍下方石箭攻击,听闻此势弱之言猛然回头虎目怒睁,威声喝道:“若是叫区区两万乱军破我城门,那你我兵将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再往各城门处增兵一百把城门给本将军守住了!”
“来人!再送箭矢上楼,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将这群残害百姓的乱军射杀城下!”
主将英勇,兵心稳定,本已现疲意的兵卒立时精神大震,振声齐应:“是!!!”
戚知霄将马远栓在林中吃草,人一直站在树上观望局势,半日过去,双方你攻我守各有伤亡,虽僵持不下,但一方据守高城,一方坦于野外,一方打有章法,一方全凭野蛮,一方时有供给,一方就地取材,没有强大的武器开路,或是数万人做盾,更没有攻城重器,没有探明虚实,连兵器都不算齐备,要攻一座城,简直异想天开。
但穷则思变,比如他们正在把已经死去的尸体往回托,或已有人以尸体为盾缓慢前行,短时间胜负难分,但长时间黄义军却耗不起,即便是围城,人数只有万数而且时有伤亡,所以,他们绝不会打持久战,最迟明日便会有结果了。
但不论谁胜谁负,都还有一螳螂在后,说不定即日便到。
城门外杀声继续,戚知霄却看了眼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向城楼上那道高大身影,若明天,或是今晚他还能上来,说不定安州城还有半胜之机,若是不能,
而最要的,却是今晚能否平安度过,以及那城中,有没有内应。
*
边也带着众兵把守一日,虽看似他们胜券在握,死伤的黄义军也遍地可见,但他们没有退走,就盘踞在城外三里箭矢流石攻不到的地方虎视眈眈,那饿狼一般贪婪嗜血的目光,隔着昏暗血腥的天地他都能看得清楚。
“众军听令,换防休息,但乱军未退,谁都不许掉以轻心!”
“是!!!”
安排好城防后,边也未先理会知州下人,先侧耳听了副手将流民安置之况,又着意叮嘱谨防夜间偷袭,才接过一壶烈酒仰首饮尽,而后空着一日未食之腹,神情凛然下了城楼。
这一日,城外杀声震天,惨叫不止,撞门不休,城中百姓虽安然无恙却也都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忧心身家性命自然无心顾忌其他,但在城外杀声终于停歇时,日间惊见流民被放入城中的愤怒倏忽盈满胸膛,
人人皆从家中铺中开门而出,愤懑怒骂,甚而在见到守卫他们安稳至今的一城将领时,没有感激,没有崇拜,只有因为他险些让自己身临大难的怒恨。
全然忘了,这一切均是由拼力将黄义军抵挡在外的将领所赐,才给了他们自觉无事敢以肆意发泄的底气。
“边将军你为何要放流民入城!你应该保护的是我们安州城百姓的性命!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因为你的私心身陷涂炭,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吗?!”
“知州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你为何要违抗知州之命?!黄义军那般恶名昭彰之人若是因你之故闯入城来后果你担当得起吗?!若是那些流民里有奸细你又担当得起吗?!”
“朝廷派你守卫安州叫你保家卫国,你却为了些许流民将安州的百姓置于险地,你配做将军吗?!”
“你不配!吃里扒外,我呸!”
边也官职五品,而大濛朝重文轻武,自然没有安州知州堂堂四品位高权重,平日里他多在军营少现于市井,而安州又甚少出什么乱事,遂安州军及他这个将军在此地百姓眼中仅仅只是个理所应当护卫他们,为他们看守城门的。
本就没什么威望,再加之他不听知州之命不顾百姓之愿放流民入城,已是惹了众怒,虽早在做出决定时已经预料会是如此,但他在前方为守卫城池百姓,不及吃喝,殚精竭虑,却受此辱骂指责,仍不免心寒齿冷。
但便是迎着谩骂,他仍骑在马上神情不悔坦坦荡荡,莫说保护百姓本就是他之责,即便城外百姓尽是流民,可那也是大濛子民,他岂能坐视他们被等乱军冲来在眼前残忍杀害,
而流民若被乱军挟持以为要挟,他若因此妥协,便等同放敌入城,冷血无视日后又势必会为天下人诟病。值此两难之境他做不到冷血,就只能先以性命优先。
流民中是否有乱军假扮,他自然也有防范,而今未造成无谓伤亡,他便无愧于心!
尤其在途经西门长街见被看管在门内惶恐不安缩成一片,听闻马蹄声抬头看来,呼啦啦朝自己遥遥叩首感恩戴德的流民时,被指骂冰冷的心蓦觉酸涨,却长出口气心中松快,对即将迎来的责难也更坦然无惧。
汤知州快气疯了,他不仅后怕那些流民进来会让黄义军趁机而入毁城掠夺,更气边也不听命令临阵作妖,叫他在全城面前丢了大脸。
那些才将将离开的豪绅言语中也多有出钱后悔之意,险些钱城两失的怒火,在那个昂首挺胸不知悔错的身影出现时,只叫他恨不得杀之泄愤!
“乱军未退,城防一刻轻忽不得,不知知州叫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何事?哼!”
汤知州阴沉着脸啪地声拍桌而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边也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再三叮嘱不许任何人进城,你可倒好,不仅让进,还特意在本官放出话来不久,在乱军临城时放人进来!若是乱军趁机进来,若是流民中有奸细内鬼,出了事你担得起吗!啊?!你这次放流民入城,他日闻风而至的流民你也要收?!你眼里可还有本官,有没有安州百姓!安州城的安稳,都险些因你而毁于一旦!”
“稍后便将那些流民全数压入大牢等待乱军退去一并赶出城去!还有你!违令不听私自行事罪应当斩!”
边也猝然一惊,却也知自己违抗命令理应惩处,便撩起甲袍单膝跪地垂首认罪:“末将违令甘愿认罚,待乱军退去,末将任由处置!”
是,现在还不能杀他,便是杀,也得要等到那乱军退去城池无恙!
“今日战况如何。”
“乱军约两万左右,今日死伤约有两成,我城士兵死伤约有四百...”
乱军两万死伤四千,我军五千死伤四百,如是对比,再有两日,那黄义军便必败无疑,城中士兵至多也就死伤千百伤不到元气,且那黄义军恶名在外,原来也不过是群徒有其名之辈,
嗤,
被夹在脸眉之间的眯缝眼睥睨着跪地男子,带着金玉扳指的手掌在套着锦缎丝纹华服的硕大肚上拍了下,冷冷喝道:“念在你一心护城的份上,此次便暂且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起安州城防便由刘参军统管,而你,就去看守城门赎过吧!”
*
安州城临阵换将尚无人得知,但方善安却从那一次的交谈中,看出安州知州为人刚愎自用傲慢至极听不得半句他人之语,此次守城将军不听命令放流民入城,让他失了颜面,定对他怀恨在心,即便此时不报,过后也定会处置。
而流民入城无关紧要,只不知其中是否有人浑水摸鱼,按时辰算,他们也快该到了--
“方大哥,首领有传书送到!”
方善安皱了下眉,忽觉不妙,忙取出信鸽密信,而信中所写登时让他脸色大变。
见他神色有异,屋中几人对视一眼忙声问道:“方大哥首领说了什么,可是要我们行动?”
“左领军半路被阻,首领重伤,计划终止,即刻返回...”
怎么如此,怎能如此,黄义军损失不小,安州城文武不和,本应是他们趁机拿下安州,一举歼灭黄义军的最好机会!
信纸薄薄一张,可握在方善安手中却觉重有千斤!
温和的脸庞紧绷锋利,黑亮的眼中渐泛赤红,几次沉重的呼吸后,终是猛地闭眼,牙关紧咬,沉声说道:“首领有令,命我等,立刻脱身返回。”
“什么?回去?!可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首领带兵前来便斩杀贪官里应外合拿下安州,若是现在离开那咱们之前所做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是啊方大哥咱们这次领命在身若无功而返如何向首领交差,又会叫其他人怎么看?”
“方--”
“军令如山,耽搁不得,既然计划有变,我们就要尽快脱身,今夜城中或有大乱,立刻前往西门寻机出城!”
方善安虽年轻温和,但在左领军中却颇有威严,作为此次行动主领,又有首领密信在手,众人虽不甘愿,却也只能依言听从。
正在他们欲出门时,一反往常格外空寂的城中忽有骚乱传来,忽然被乱军攻打受到惊吓未能入睡的百姓纷纷闻声坐起,开门开窗小心探望,便见城北牢狱方向火光大亮,杀声骤起。
安州城内,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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