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七,冬至,大周祭天大典上,一幼童从明华楼高处坠落,当场身亡。
经数名仵作多番验尸,幼童身上没有其它伤痕,死因确因坠楼,推测死亡时间与众人目睹的坠楼时间相符。
因霍云腾与徐陌青的“玩笑”而中断一次的祭天大典被迫再次停了下来,匆匆终止,朝中百官视此为大不吉。
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陌青及身边长随阿九和婢女云笙,在幼童坠楼时被发现身处明华楼顶层钟楼,与幼童坠落的位置相符。
靖国公世子霍云腾于同一时间身处百官宴所在的七层,钟楼的正下方,与幼童坠落的位置亦相符。
丞相吴文钧得知消息,率百官从宴厅出来时,正将霍云腾与徐陌青等人堵在廊上。
后经核实,当时七层回廊上,从吴文钧以南的方向,除了徐陌青与霍云腾双方四人以外,再无旁人。
吴文钧的一众党羽以此为由,坚称凶手一定在这四人之中。
徐陌青方则称,孩子是从钟楼上方琉璃瓦上坠落,这是有人提前布好了局,等他们登上钟楼后蓄意陷害。
赵志命人封锁了明华楼七楼及位于最上方的钟楼,彻查现场痕迹,包括钟楼上方的琉璃瓦。
然,调查结果毫无异样,琉璃瓦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这个说法自然也就未能被采信。
“这还有什么可查的?”
朝会上,吴文钧一派某史姓官员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他们四人在那孩子坠楼的位置。不是他们,难不成是有飞鸟经过,专门挑他们在的时候把那孩子扔下来的?”
“是啊,这鸟怎么说也得是个金鹏,不然哪能拎得动一个二三十斤的孩子。”
“可怜这孩子……才三岁,就遭此横祸。”
有人附和,有人啧啧叹道。
“史大人这话说的没有道理。”
于刑部任职的徐陌青一派官员薛明义说道。
“凡事都讲究证据,哪有因为某人坠楼的时候另一人刚好在场,就说凶手是他的道理?难不成哪日史大人恰巧经过某处,有人轻生跳楼,史大人就成了凶手了吗?”
史鉴冷哼一声:“我看你才是胡搅蛮缠!明华楼的阑干高二尺许,那孩子站直了都没有阑干高,就算是调皮捣蛋胡乱攀爬,凭他自己也翻不过去!”
“而且昨日是祭天大典,明华楼戒备森严,他一个三岁小儿,怎么可能独自闯进去?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故意将他藏匿起来带了进去!”
“那就更不可能是徐大人了!”
薛明义接道。
“那坠楼的孩子身份已经查实,乃是承安县衙主簿吴天水的独孙,之前一直被吴天水藏匿起来,改换姓名在别处养着。”
“徐大人于月前奉陛下之命,前往承安复查吴天水案,若是他找到了这个孩子,必然早就交予陛下,复审吴天水了。又怎么会多此一举,把他带到明华楼去?”
“我看此事的确是有人蓄意为之,但并非徐大人蓄意谋害这个孩子,而是有人利用这个孩子,蓄意在祭天大典上闹出命案,想要陷害徐大人!”
“谁说那孩子一定是徐大人带进去的?是霍世子也不一定呢。”
有人猜测道。
“据查,霍世子因与徐大人政见不合,早前就曾派人去往承安,想拿捏徐大人的把柄。说不定这孩子是他先徐大人一步找到的,想以此要挟徐大人,逼他让步,所以才约了他在钟楼见面。”
“许是徐大人不肯答应,又见霍世子是只身前来,身边没有旁人,便想将那孩子硬抢来,结果一不小心……把孩子推下去了。”
这说法听上去是最合理的,有人立刻跟着附和。
“我觉得也是,不然两人之前在百官宴上,为何要闹出兔肉一事?”
“是啊,而且最后查清楚,徐大人吃的压根不是什么兔肉,却还吐成那样,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带了什么催吐的药物,故意弄脏自己和霍世子的衣裳,以此为由出去见面呢。”
薛明义简直要被这些见风使舵的东西蠢哭了,指着他们怒道:“你们真是……胡言乱语!”
“他们若真约好了出去见面,寻个理由直接出去偷偷见上一见不就是了?何必服什么药?就不怕被人发现,以为那药是用来毒害陛下的吗?”
“还有,若是霍世子想威胁徐大人,去哪里威胁不好?在哪天威胁不好?偏要赶在祭天大典,在明华楼上威胁他?是生怕事情不会闹大,不能让陛下知道他横插一脚,打乱了对吴天水案的安排吗?”
“何况明华楼乃皇家圣地,别说久居边关的霍世子了,便是徐大人,没有陛下应允,也不能随便登楼。若非对明华楼极其熟悉,又手握重权之人,谁能避开重重护卫,将那孩子带进来,还不声不响地安置在钟楼上?谁又能调走原本守在钟楼上的侍卫,让徐大人前往的时候那里刚好无人?”
“这么明显的密谋陷害,你们不去调查幕后之人,却在这里揪着徐大人不放,到底是何居心!”
史鉴对此番说辞很是不屑,嗤了一声,反驳道:“薛大人说的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现在事实就是,那孩子坠楼的时候,在场的只有霍世子和徐大人,以及他身边的两个下人。”
“不管钟楼上的侍卫当时为何不在场,凶手都必然是他们其中之一。你放着明摆着的凶手不查,却硬说是有人在幕后陷害。那我倒是要问了,那幕后之人能故意引开侍卫,故意将他们凑到一处,难不成还能故意抓着他们的手,把那孩子推下去吗?”
“我再提醒你一遍,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四人!”
双方争执不下,各说各有理,谁都无法说服谁,谁都无法拿出实打实的证据给对方定罪。
正如他们所说那般,单从表面来看,凶手必然是这几人中的一个。但这其中的漏洞又着实太多,无论哪种都无法自圆其说。
站在百官最前方的吴文钧默默听着,始终一言不发,即便薛明义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就差指名道姓的说是他在背后捣鬼了,他脸上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他们在议论的事跟自己无关。
直到双方争的嗓子都哑了,有人开口问了一句:“吴丞相怎么想?”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对龙椅上的赵志道:“说实话,臣……并不关心凶手是谁。”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此时可是打压徐陌青一派最好的机会,他打算就这么放过吗?
众人正不解,就听他继续道:“不管真凶是谁,也不管是因为什么,祭天大典上出现命案已是事实。”
“祭天大典事关我大周国运,自开国以来,从未出现过此等不祥之事。臣思及此,倍感惶恐。”
此话一出,殿中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了。
赵志直觉他要说出什么令自己难以招架的话,握紧了拳。
吴文钧仍旧低垂着眼,甚是恭谨的样子。
“为防大周国运有失,臣斗胆……”
他说着跪了下去,稽首叩拜,仿佛做出的是个连自己都感到痛心的决定。
“请陛下下罪己诏,以安国运!”
殿中短暂的凝滞后,有人迅速反应过来,跟着跪了下去。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声声高呼,将赵志围堵在象征着皇权的龙椅上。
他笔直的脊背因为撑得过于用力而隐隐发抖,握紧的拳使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面色在众人的呼声中渐渐变得苍白。
这皇位上像生了刺,将他扎的生疼,他却只能忍着,不能哭,不能喊。
…………………………
霍云腾因为与明华楼命案有关,未能参加今日的朝会。
他此刻正在靖国公府,急得在屋里来回打转。
直到时近晌午,他才终于等到匆匆赶回来的梁七,不等他开口就迎上去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梁七喘得厉害:“找……找到了。”
霍云腾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他道:“吴贵在大理寺前,击鼓鸣冤,说……说徐大人擅用私刑,屈打成招,奸.污其母,谋害其子,求大理寺彻查,还他母亲和枉死的儿子一个公道。”
霍云腾一怔,抓着梁七的手缓缓松开。
昨日从明华楼回来后,梁七就面色难看地告诉他说吴贵不见了。
他们明明那般严密地看管着他,这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就是找不到了。
而现在,他却出现在了大理寺前,状告徐陌青。
“世子,现在怎么办啊?”
梁七问道。
霍云腾深吸一口气,靠到落地罩上,目光沉沉:“等吧。”
除了等,还能怎么样呢。
而另一头,听说吴贵在大理寺前击鼓鸣远,徐陌青远远看了一眼弟弟徐陌丞的院子,许久才对一脸愁容的云笙道:“更衣,入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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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咄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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