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随着天气变暖,街上也越发热闹起来。
但近几日的热闹却有些不同寻常,其中夹杂着流言,怨愤,不安,以及隐藏在更深处的波诡云谲。
这一切还要从五天前说起,那日一匹快马入京,带来了蒲菖堰决堤的消息。
蒲菖堰离京城很远,远到不管那里怎么决堤,江水都绝不可能涌入京城,不会对京城的普通百姓造成任何影响。
按理说除了朝中官员,这件事并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大家顶多刚刚得知的时候议论一下,过几日就没什么人提起了。
但这次却不同,这个消息不仅没有渐渐被人遗忘,反而频频被提起,且提起的人大多面露担忧,说着说着就会忍不住看向皇宫的方向。
而此刻,宫中的赵志也是眉头紧蹙,面上带着几分韫色。
站在房中的郑鸿宣低垂着头,面带愧疚:“都怪我,没有早些打探到消息。”
赵志摇头:“与你无关。这事摆明了是吴文钧派人做的,你再快又岂能有他快?”
五日前,蒲菖堰决堤的消息忽然传回京城,但带来消息的并非是赵志或郑鸿宣的人。
这种天灾又不是战事,向来是写进折子里递进宫的,从未见过一路边走边喊,宫中的皇帝还不知道,城中百姓倒是人尽皆知了,好像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水患,死了多少人似的。
但实际上除了堤坝需要修缮,对来年春耕或有影响,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现在在京城百姓眼中,这却成了“天罚”,成了老天爷降罪的先兆。
盖因如今并非汛期,稳固了几十年没出问题的蒲菖堰却忽然决堤,毫无征兆。
而徐陌青被贬官后的任职之地是葫芦关,前往葫芦关必然要经过蒲菖堰。
传言正是他经过蒲菖堰之时,蒲菖堰忽然决堤。
这件事和去年祭天大典上的血案被拿出来放在一起,被人传的有声有色,说徐陌青是一代奸佞,祸乱朝纲,老天爷看不过眼,这才降下天罚,以示警告,提醒当朝者勿要再信妖邪,理当尽早将其诛杀。
这样的无稽之谈,赵志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散布谣言。
但民间百姓并不知道,加上祭天大典的事到现在也没个定论,就更加容易轻信,觉得徐陌青是奸佞。
赵志惩处了几个在街上散布谣言之人,现在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了,但私底下的议论却无法制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直到今日都没在自己人的折子里看到过蒲菖堰之事,就连郑鸿宣手里的那队人马,也是今早方传来消息,提到了蒲菖堰决堤,徐陌青与霍云腾险被江水卷走。
吴文钧的人比他们早了整整五日,正常情况下,这是绝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根本早有预谋,蒲菖堰决堤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们在蒲菖堰还没有决堤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为了先一步将谣言放出来,不给赵志反应的时间,算准了日子差不多了,就故意让人快马入京,演了这么一出戏。
所以不管赵志消息多么灵通,也绝不可能比他早。
郑鸿宣面色沉沉,道:“就算是吴文钧做的,但他也不敢提前太多把消息放出来。蒲菖堰离京城那么远,他的消息若放出来的太早,一眼就会让人看出不对,察觉到他从中作梗。”
“我若能及时收到飞鸽传书,说不定还来得及应对,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的飞鸽传书却没能送过来,我今日方才得到消息。”
郑鸿宣的人每逢急事大事,都是分两条线给他传递消息,一条线是飞鸽传书,另一条线是快马疾驰。
飞鸽传书是为了保证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给他,快马则是为了保证消息一定能送到他手中,免得鸽子在送信途中出现意外,他因此而错过一些重要消息。
他今日收到的是跟在徐陌青身边的人快马传回的消息,拒送信人说之前已经放出了鸽子。
“之前都好好的,偏偏是这次没收到,会不会……”
他说着看了看赵志,道:“会不会是霍世子知道我派人跟着二哥,故意杀了我的鸽子?”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姜兆皱了皱眉,很是不赞同。
“鸿宣,你这是何意?你是说霍世子也早知此事,与吴文钧勾结,故意不让消息传回来?”
郑鸿宣撇了撇嘴:“我可不敢说。”
“你……”
“先生莫气,”赵志劝道,“鸿宣孩子心性,向来心直口快,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一直对我让文琰跟霍世子一起去了边关这件事不满,这才对霍世子处处怀疑针对。”
“陛下可别这么说,”郑鸿宣道,“我哪敢对您不满。”
赵志嗔他一眼:“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哥,转眼就改口了,还说没有不满?”
他与徐陌青郑鸿宣三人当初兄弟相称,但徐陌青只在最初几年私下里叫过他大哥,年长后就很少再这么叫了,尤其是正式踏入朝堂之后。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分没有变,甚至更胜从前,但徐陌青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先把他当做君主,之后才是兄长。
郑鸿宣许是小他们几岁的缘故,一直对这些不甚在意,直到现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习惯叫赵志大哥。
赵志跟他们两人年少相伴,一路相互扶持同甘共苦走到现在,感情颇深,对此也不介意。
他对郑鸿宣道:“去年祭天大典,吴文钧险些让霍世子背上一桩命案。这才过去多久,他怎么可能跟他合作?”
“而且蒲菖堰决堤,虽不至于直接影响到葫芦关,但倘若因此耽误了今年春耕,对边关百姓和靖远军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影响可大可小。霍谨行自己就是镇守边关的将领,怎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郑鸿宣抿了抿唇,闷声道:“我就是不懂,师父和大哥为何这么信得过靖国公父子。”
赵志叹气:“那不然呢?同时跟吴文钧和靖国公两方为敌,我可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祭天大典的事没能逼他下罪己诏,吴文钧紧接着就让人毁了蒲菖堰,在民间传出天罚的流言,对他步步紧逼。
他光应付一个吴文钧就已经很吃力了,若是还要一天到晚防着靖国公府,只怕早就心力交瘁,累趴下了。
郑鸿宣也知道他有诸多难处,没再多言,把今日要禀报的事情说完便离开了。
…………………………
葫芦关,霍云腾完成了日常操练,正擦着汗往回走,碰到了来校场找他的梁七。
梁七在他身旁耳语几句,霍云腾手上动作一顿,旋即点了点头,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中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见他进来恭敬地唤了一声世子,然后随他一起走入房中。
梁七本要跟进去,哪想到刚抬脚准备迈进门槛,已经进屋的霍云腾就回身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梁七赶忙退了回来,看着紧闭的房门摸了摸鼻子,一脸纳闷:“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不就是徐家的事吗?
之前霍云腾让他派人去莼州查徐家人,现在这人查完回来了。
也不知徐家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世子这么好奇。
房中,霍云腾没等坐下就问:“查到什么了?”
那人递过来一摞纸,少说有几十张,道:“都在这里了。”
霍云腾接过,坐下来翻看,刚扫了几眼就皱起了眉头。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人回道:“您不是说把徐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查一遍吗?属下不知道您到底是想查什么,怕有遗漏,就把能记下来的全都记下了。”
霍云腾看着这厚厚一摞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额头青筋都跳出来了。
“你怎么不直接给我抄一本徐家族谱呢?”
那人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抄写太麻烦了,耽误时间,还容易被发现,属下直接偷了一本。”
霍云腾:“……”
他接过族谱翻了翻,找到徐家三房那页,不出所料,并没有看到什么。女孩的名字不入族谱,这上面根本查不到什么和徐陌青有关的东西。
他又去翻那几十张记录着日常琐事的纸,好在他这个部下虽然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但都按顺序分好了。
前面分别是和长房二房相关的内容,他直接翻过,想找三房,结果一摞纸都快翻完,才在最后几页看到三房。
霍云腾把这几张纸单拿出来,看看这薄薄几张,再看看旁边厚厚一摞。
“就这么点?徐文琰是徐家三房的人,我让你去查徐家,你查了一堆长房二房的消息,不查三房?”
“不是我不查,”那人赶忙说道,“实在是跟三房有关的东西查不到多少。”
“徐家三房在八.九年前突遭一场大火,只有徐大人和他那个弟弟活了下来,其他人都死了。”
“属下想从长房二房的人口中打探些关于三房的消息,但是很奇怪,明明徐大人现在深受陛下器重,是徐家三代人中最出众的一个,理当常被他们挂在嘴边夸耀才是。但徐家人却对他讳莫如深,连带着对整个三房的事都不愿多提。就现在纸上记得这些,还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
霍云腾皱眉,越发觉得徐家古怪,他一边翻着这几张纸,一边问:“那场火你查了吗?真的只是意外?”
当初着火的是徐家三房,但之前来刺杀徐陌青的刺客脸上却也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三房的人除了徐陌青和徐陌丞以外都死光了,那刺客既然姓徐,且即便烧毁了脸,徐陌青也依然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八成就是长房或者二房的了,应该不会是什么表亲。
结合徐陌青当初在大火后没有留在徐家,而是带着年幼的弟弟长途跋涉去了京城,霍云腾怎么都觉得这场火不是那么简单。
但那部下却道:“属下查了,但实在是过去了太久,很难再查出什么了,反正徐家人是一口咬定说是意外。”
“……一口咬定?”
“是,态度非常坚决,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奇怪。”
“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您要是翻翻前面长房二房的内容就知道了。三年前,徐家祠堂着了一场火,徐家长房二房的两位老爷当时正带着家眷在祠堂中祭拜先祖,险些都被困在了大火中。后来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大太太都没能出来,死在祠堂里了。”
“听说要不是徐老太爷亲自带人去救火,二太太和两房的几个孩子也难活下来。他去的及时,这才好歹保住了两房的几条血脉,不然这两房当天可能就都死绝了。”
霍云腾瞬间明白了什么,正要去翻长房二房的内容,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徐书婷,盛安二十三年猝,年十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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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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