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惜忽然伸过手,整理秦无休凌乱的碎发,又轻轻撩回耳后。
“你…为什么帮我?”秦无休问。
“为什么帮你嘛,”斐惜抿唇笑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
“这世道的女子心思大多倾注于宅邸,倾注于孩子,典籍藏书教她们如何相夫教子,也教她们如何面对困境如何自处。但世道约束女子约束太久,高远的抱负不能实现,她们会做什么呢?看向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市集的菜农纠结于价钱,为潮湿天干不了的衣裳发愁,安抚半夜啼哭的婴儿,忍受夫家脸色,过着小心翼翼并且以他们为中心的生活…”
“还会被人喊做泼妇。”
“既然这样艰难,我们又何苦为难彼此,不是更应该相互扶持吗?”斐惜眨了眨眼。
秦无休愣愣地听着,回想到先前同婢女说的那些话,不免觉得脸热。
其实她没想过斐惜会说这些,只是认为像斐惜这样的天之骄女,整日窝在书房里,研究各种古籍,就只是个会念书的闷葫芦。
而刚刚斐惜说的,这些秦无休认为正确的事情,在别人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白日梦话。
秦无休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们会笑她胡说八道,爹爹温柔抚摸她的脑袋,让她今后不要再说了,而她最亲的娘亲笑而不语,那时候秦无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看来不过是无奈。
但斐惜不同,她明白。
“先前,”斐惜歪头询问,“他们夸我是才女,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呀?”
秦无休攥紧指尖,侧头嘴硬道:“当然没有,本小姐才没有这么小心眼。谈才学能跟秦家相提并论的人还没有几个,你嘛…勉勉强强也算。”
嘴上这么说,斐惜却捕捉到她躲闪的目光。
秦家大小姐最擅长的,除了琴棋书画,还有就是嘴硬。
…
剑花会主要是使剑,在剑比结束后,会加场射箭,斐惜便是奔着这场射箭大赛而来。她不仅精通剑术,还会射箭。
“你会射箭?”秦无休惊讶问道。
“嗯。”斐惜点了点头,不过也不打算隐瞒,“在我九岁的时候,我阿爹牺牲于战场上,是我阿娘一人拉扯我长大,更觉女子谋生的不易,怕我丢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不让我学武,甚至在我偷懒的时候还会严厉斥责我。”
“所以,骑马射箭包括剑术我都会。”
“…怎么不说话?”斐惜见秦无休愣神,不明所以。
“哎呀,”秦无休有些羞赧道:“我就是有点心疼你不行吗!”斐惜真是太坏了,说不准这个人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好让她放松警惕。
大抵是氛围融洽,斐惜唇角浮现笑意,但是应该又想到什么,随后散去了几分。
她牵起秦无休,从腰带和弓囊里拔出箭。下一刻,秦无休整个人被拥进怀抱里。
秦无休身子一颤。
“…你做什么?”
“教你。”
斐惜教她松中指握弓,把箭控制在中指与食指之间,抹箭捏住箭尾的扣,从拇指一侧推送过弦,双指前端向后发力,导入弦口后,拇指发力,瞄准箭靶。
然后——
“松手。”斐惜突然改变方向,箭瞬间破弦而出,穿过人群,钉入一男子头顶上方。男子面色铁青,止不住颤抖,被吓得不轻。
秦无休看清楚了,那男子正是先前出言不逊之人。
此时,斐惜低笑出声。
“可要看准了。以后再碰见这样的人,不要放过他。”
少女的话仍然回荡在耳边。
在今后的数十年,秦无休都会想起。
那夜月色正好,恭默守静的斐惜是一片深深的湖水,也是瀑布倾泻,飞珠溅玉。
年少的秦无休天真以为,有她相伴的日子不会显得那么漫长冷清,却也忘了,命运会骗人。
…
卫桥又晕了过去。
她在梦里颠沛流离,又梦见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但许多已经记不大清,只记得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为进云华山吃了不少苦,即便那些于她而言都不算什么。
上辈子的卫桥自诩不是一个拥有天赋的孩子,所以不分日夜勤苦修练,因为天生没有健全的灵根,学习一个招式就要比旁人多下些功夫。
只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进了云华山,成为苍生神女的徒弟。
苍生神女,天地孕育的最有灵气的仙者,庇佑天下百姓受万人敬仰,前途无量,无人能及。
在神女悉心教导下,徒弟卫桥于天下大比中取得第一的好成绩,自此以后,谁人不知苍生神女众多弟子中有个叫做卫桥的人,也被视作最有可能的下一任苍生神女。
而那年鲜衣怒马,她做出和神女一样的选择。
十九岁的卫桥跪在碧玉殿前,琉璃从门沿延伸到书案前,膝下的软席托着她,久跪也不会痛。
眼前的女子,冰肌玉骨,随手用了支玉簪挽起长发,此刻正整理着案上的几叠书卷,时不时会翻个页,还会抽空瞧瞧地上跪着的卫桥。
“神女。”卫桥眼睛亮亮。
苍生神女搁笔抬眉:“从进门起你便跪着,可瞧你的模样又不像祸到临头火烧眉毛,所谓何事?”
被问话,卫桥忐忑地攥着裙摆,两条辫子跟着晃了晃,辫子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她向来灵动娇俏,孩子气重又爱撒娇,但提出的请求,苍生神女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于是卫桥和苍生神女提出进修无情道的念头,可不想苍生神女拒绝了她。
无情道是一场洗髓通骨的修行之道。
修练成功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个过程相当于把所有筋脉洗练一遍,疼痛难忍。成功是皆大欢喜,修为突飞猛进…但如若不成功,极大可能会将自己置于走火入魔、筋脉寸断的的境地。
然而卫桥资质尚浅,也没有必要经历这些无用的挫折,只要安稳修行,来日定能坐上她想要的高位,苍生神女不会让山中弟子冒这个险。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神女淡淡道。
卫桥却一味认为苍生神女是觉得她不够资格,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或者又是当作小孩子的戏言。
“神女!”
明明她虔诚伏于神女脚下,身上却莫名的顽强劲,一直都是。
“我灵根缺失,只有修行无情道才有可能补全我的灵根,您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
神女望向她的神色五味杂陈:“你要做天下第一,要成为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可你是最有天赋的修行者,即便没有灵根,不是照样在大比中打败各路来士了么,你根本不需要这些。”
那时心高气傲的卫桥却执意要修无情道,并且认为苍生神女不懂得她的苦楚。因为像神女这样风清月朗的人,有一颗公正无私的心,所在之处便是灿阳所照之处,又怎会看得见她身后的影子,和她那些卑劣的心思。
啪嗒。
卫桥的眼泪夺眶而出。
自此她不再奢求苍生神女的帮助,也恰恰阴差阳错,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卫桥修行无情道途中急于求成,不幸走火入魔。她叛离师门,利欲熏心,听妖鬼蛊惑,与其勾结布下阵法险些置天下百姓于危险境地,好在苍生神女出手护下,否则千千万万的人都会因卫桥而死。
师徒二人反目成仇,众人看清卫桥的真面目,纷纷请求苍生神女亲手除掉这妖孽。
只不过卫桥身子越来越差,两步一咳嗽,时常从梦中惊醒,睡不着而直到天泛白。
后来妖鬼作乱挑起大战,世间几乎乱成了一锅粥,而挑起这场大战的卫桥终是给人做刀,自作自受,死于那场大战里。
卫桥一生太过风光,也太过荒唐,她回看只觉大梦一场,醒来仍旧茫然。然而命运待她不薄,竟让她重生回到十七岁,进云华山那一年。
十七岁的卫桥,还是云华山弟子中最刻苦勤奋的一个,一切都还没发生,那么或许就都还来得及。
卫桥不再奢求任何,只有一个心愿。
就是再见到苍生神女。
哪怕只是远远望着。
可如今的她记忆模糊,竟然已经想不起神女的模样。而神女这个人在成为苍生神女后,便没有了姓名,无人知晓她们曾经唤作什么。
神女她自己也从来不会和旁人提起名姓,卫桥不是没有问过,只是她每次都会笑着糊弄过去。
记忆缺失,即便神女此刻站在面前,卫桥也未必认得出。或许只有夺得桂冠,去到云华山,才有可能再见到苍生神女。卫桥总感觉,自己忘了许多事情,而这些事情承载了非同寻常的重量,推着她不断往前走,然后亲自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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