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细细长长的小雨,直到拂晓时分才停了下来。成片灰白的云在空中悠悠飘着,一早上都不见太阳。
午后,李晴央命人搬了张软榻到树荫底下,她躺在榻上,闭目凝神。
这时没有阳光照耀,温度适宜,兼有连绵蝉鸣自头顶不远处传来,凉风习习不时吹拂着脸颊,很是舒服。
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日子。
李晴央很快就入睡了。
没有做梦。
没有被任何烦恼侵扰。
没有被突然的声响惊醒。
她安稳地睡了个午觉,悠悠醒来时,眼前的景象与入睡前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停滞,她只是闭了下眼,而非扎扎实实睡了一觉。
抬手挡住双眼,慢慢适应强烈的日光,李晴央环顾四周,冷不丁地发现身侧多了个人。
裴既南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微微仰头看向半空,凌厉的下颌线清晰如刀,冰冷锋利,界限分明。
恰有一阵清风吹过,摇得树枝微微晃动,几片绿叶被吹飞,缓缓飘了下来,从他的鼻尖擦过,落在泥里。
他一动不动,神情宁静,仿佛无事发生,不曾见绿叶飘落。
不知是在放空,还是在想些什么。
“阿舟几时来的。”李晴央唤他。
听见熟悉的声音,裴既南转过头来,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午后我就来了。”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李晴央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申时。”裴既南回答,他眸中带有一丝好奇,“阿晴睡得熟,可是做了美梦?”
“我没有做梦。”李晴央微笑着转了转脖子,活动几下,“大概是天气好吧,才睡了这么久。”
她转着脑袋,忽的想到什么,秀眉微蹙,“算起来,你等了一两个时辰,怎么不叫醒我?”
“睡得香是件好事。”裴既南颇感欣慰。
他知道这几日阿晴总睡不踏实,方才见她平静睡着,就不忍心打扰她。
李晴央拿起榻边案上的白瓷杯,“今日难得凉爽,我便好睡了些。”
白瓷杯中盛着秋玥才倒的温茶,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白瓷杯,若有所思:“我时不时会想起那日的雾针……”
裴既南正想说着宽慰的话,李晴央双眼一亮,兴致勃勃道:“不如举办一个品茶大会!广招能人烹茶,兴许能找到与雾针媲美的好茶!”
裴既南哑然失笑。
过去几年间,他曾为了寻找雾针举办数次品茶大会,可都一无所获。
他张了张嘴,想劝阿晴勿要做无用之功,又见她激情澎湃,不好泼她冷水。
也罢,举办品茶大会没准真能找到雾针和云家人的下落,再不济,也能让她高兴一场。
何乐而不为?
“是个好主意。”他笑着捧场。
“我想想……”李晴央眼珠子一转,“谁赢了,我就帮他完成一个合情合理的心愿,荣华富贵稀世珍宝,皆可赏赐。”
“皇家赏赐,谁能不心动?参会之人定络绎不绝。”
“是啊,肯定会有很多人前来参会。”李晴央转了转手中的瓷杯,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
日落时分,乔银在宫门处遇见了乐师舞姬一行人,她走到洛荆身边,笑道:“你们也这个时分出宫去啊。”
“是。”洛荆面色泛红,有些腼腆,“乔姐姐出宫办事吗?”
“殿下说要举办品茶大会,我出宫去告诉亲友,让他们也来玩一玩。”乔银大大方方回答。
“品茶大会?”洛荆若有所思,“殿下真是雅兴。届时贵人们齐聚一堂,定十分热闹。”
“诶!”乔银摆手摇头,否认他的说法,“不只有贵人,殿下说士农工商皆可参加,贱籍亦能参会。我现下要去找的亲友里,有许多苦命人,若他们能在宴会上拔得头筹,从今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独属于贵族的宴会洛荆见得多了,这番平民百姓都能参加的宴会,洛荆还是第一回听说。
他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不知头筹是什么?”
“殿下说,他可以帮胜者完成一个心愿,荣华富贵稀世珍宝,皆可赏赐。”乔银说到此处,双眼发光,万般向往,“若是我懂烹茶,我定要赴会的!只可惜我对茶艺知之甚少,唉。”
她长叹一口气,惋惜得心隐隐作痛,捂着胸口道:“我是商族出身,如今托殿下的福,脱了贱籍,但亲友仍是商人,赴会兴许能助他们脱籍,因而我才要出宫去寻他们。这等好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心愿……”洛荆低着头喃喃道,似陷入沉思。
“弟弟不也是贱籍?”乔银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道,“若懂烹茶,何不赴会?为自己争个自由身,日后天地广阔,任尔翱翔,岂不快哉?”
“谢乔姐姐提醒。”洛荆郑重行了一礼,以表感谢。
言语之间,两人已出了宫门,到了街道上。
“我只是告诉你此事而已,算不得什么。”乔银莞尔一笑,“我要往东市去,先告辞了。”
“乔姐姐慢走。”洛荆温声告别。
不一会儿,乔银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洛荆面色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想起了什么痛苦回忆,他呢喃道:“脱籍不是最要紧的……”
他后面还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量太小,谁也听不见了,言语就此消散在街道的嘈杂之中。
*
相王府。
裴既南在书房中处理政务,秦拾上前来递给他一封奏章:“品茶大会共有一百六十七人报名,初步筛选了五人,殿下想在三日后的青水台举办宴会。”
青水台是皇家在郊外的别苑,以往是比斗赛事的场地,这次有平民赴会,选宫外之地确实更为妥当。
而且青水台地方宽阔,往年宴请上百贵族观赛也毫不拥挤,此地可尽显皇家风范。
“那五人都是身家清白吗?”裴既南接过奏章。
这般宴会稀松平常,如是旁人之事,他定不会费心,可这回阿晴端坐上席,寻常宴会便成了头等要紧大事。
他可不会让不怀好意的贼人靠近阿晴半步。
扫了一眼奏章,里头是参赛之人的名单,皆是平民,甚至有不少贱籍之人。
“都核实过了,是普通百姓。”秦拾回道。
瞧见了奏章里某个乐师的姓名,裴既南眉眼沉了下去,啪的一声合上奏章,扔到书案最远处。
“殿下打算邀请哪些世家臣子?”他问道。
秦拾:“半个时辰前,殿下让人给所有世家臣子都赐了贴,别家没回话,元家立马就应了。”
闻言,裴既南脸色更加阴沉,“元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秦拾答道,“元家应贴之后,似乎在翻库房,寻些什么东西。”
“知道了,下去吧。”裴既南沉声道。
“是。”秦拾颔首行礼,手在不经意间带走了那本奏章,飞速退下。
书房中剩下裴既南一人。
他拿起笔,想要落笔写字,顿了几息之后,又将笔放下,起身去书架前寻书。
只见他从架上抽出一本书,不停地翻阅着。
窗外的日光正好照到书封上,上头苍劲有力写着几个大字“相王府库房明细·壹”。
*
三日后,青水台。
品茶大会酉时开始,午时大家就纷纷到了,他们在看台两侧,同熟人寒暄。
元家今日来的人不少,元重凌带着祖母、母亲都来了。趁着宴席未开,两位元家女眷入内院拜见皇太女。
青水台内院有颗松树,李晴央本来是站在树下思索着什么,听说“外祖”带着“舅母”过来,便走出去迎接她们。
“殿下万福金安。”两人齐齐行礼。
“都是至亲,快快请起。”李晴央扶起了元老太太。
“央央……”元老太太见着酷似女儿的外孙女,眼泪瞬间就充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掩着面,“是我失仪了。”
“老太太十年未见至亲,过于激动,还请殿下莫要见怪。”元夫人眸中亦有几分泪花,不知是在说元老太太,还是在说自己。
元老太太的模样让李晴央想起自己的奶奶,伤感涌上心头,她哀叹道:“人之常情,我怎会怪你们呢。”
“央央还是同小时候一般,善解人意得很。”元老太太擦干泪水,笑着称赞道。
她面容慈祥和蔼,仿佛是看着自家才三五岁的小辈,神色之中充满溺爱。
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元老太太为久别重逢感到十分欣慰。
下一瞬间,她又皱起眉来:“央央怎的这般瘦。”
“外头不比宫里,所以瘦了些。”李晴央随口一答,“初见相王时,我更加瘦弱,如今已长了不少肉了。”
“央央这些年,受苦了。”元老太太满面愁容,很是心疼。
“ 苦尽甘来了。”李晴央扯着嘴角笑道。
“相王……”元老太太欲言又止,她左右瞄了两眼,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想来对殿下甚好。”
“老太太,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看时辰大会要开始了,我们先回席吧。”元夫人提醒道。
“央央,我腿脚不便,往后可常来看我?”元老太太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满头白发都透着伤感。
“放心,我过几日便去看你。”李晴央抚慰老人家,“我同你们一同出去。”
李晴央和元夫人搀扶着元老太太,走到青水台的席位上。
伺候老太太坐稳后,李晴央转身要回自己的正位,元重凌正好在她的去路上。
“殿下。”元重凌拱手行礼。
李晴央颔首。
元重凌:“殿下雅兴,广邀能人举办品茶大会,此番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茗战。”
“茗战尚未开始,成败未知,不好妄下定论。”李晴央轻轻摇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有一器,可令此战事半功倍。”元重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哦,是什么?”李晴央有些好奇。
“我看茗战所用茶具均为邢窖白瓷,邢窖白瓷虽好,越窖青瓷更佳。元府有数十套青瓷,愿献与殿下,用于此次茗战。”元重凌眉间泛着几分得意与骄傲。
李晴央本不懂什么白瓷青瓷,但她见元老太太坐在后方,欣然点头,她深知老太太待自己心意真诚,不会害自己,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元少卿。”
“这是元家荣幸。”元重凌回礼。
不一会儿,宫人们小心捧着越窖青瓷上来,换下了邢窖白瓷。
众人议论纷纷。
“越窖青瓷似玉似冰,釉色青绿闪黄,乃茶圣陆大家推崇的茶具,我一直想购置一套,奈何囊中羞涩,至今不曾圆梦。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真是意外之喜啊。”
“寻常人家有一套越窖青瓷已是难得,元家竟有数十套?”
“元家既雅又富,不愧是大家族。”
……
在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中,李晴央才知道这越窖青瓷的珍贵,她也不免感慨起来。
元家人看着周遭人们的反应,腰板挺得笔直。
时辰将至,夏汐提醒道:“殿下,快到酉时了。”
“好。”李晴央将心思从青瓷上抽了回来,她想起一件要事,四下环顾,“相王在何处?”
“在那。”夏汐指着右方。
只见裴既南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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