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姑娘们再次集结在大堂,这一次还是她们主动招惹来的。
她们前后左右相隔一步分散开站着,第一排第一列的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绣球,原本是为给客人献艺准备的鼓被搬了出来,黑衣金袖的金羽卫拿着鼓槌站在旁边。
陆星棋这次没有坐在椅子上,她身体倚着围栏,懒洋洋地看着下面。
“今日来点新鲜的玩法,击鼓传花。一会儿我的侍卫敲响鼓声之后,第一个人将绣球抛出去,待鼓声再次响起之后,绣球留在了谁的手里,谁便要当众说出一个在场之人令你厌恶的缺点,或者说出一个涉及到在场之人的秘密。”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这就是在逼着他们露出自己人性的阴暗面,露出她们之间混乱而脆弱的关系,将原本就绷紧的弦拉得更紧。
陆星棋并不在意她们是否愿意,或是否真心。
她的手臂搭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说:“今日已不同昨日,若是敷衍了事或是说不出什么东西,可就不会那么轻飘飘地被放过了。”
广陵仰起头,想问她也要参与吗?但看到陆星棋带着恶意的、戏谑的目光流连在众人之间的时候,她闭上了嘴巴,放弃了想法。
陆星棋看了一眼下面的金羽卫,她本就时刻关注着小姐,此时立刻反应过来,抬槌一敲,鼓声仿佛撞动了她袖子上金丝绣的羽毛,而后响彻在大堂之中。
紧接着,绣球被飞快地传过,一只又一只手。
没有人想挑战陆星棋说得惩罚,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和焦急,怕它没过自己的手,又怕它停在自己手里。
她们几百个人,或许前面几次只会在站在前面那部分的人里面产生,将绣球传走的姑娘们心里暂时放下了心,要传回来且要费些时间。
和她们相比,后面的人就更加紧张,只觉得鼓声马上就要响起,恨不得不接这该死的绣球。
陆星棋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像是忘了要击鼓的事情。
直到绣球传遍了一轮,再次往回传的时候,重叠的紧张让下面的人频频看向敲鼓的金羽卫,又张望起跋扈恶毒的陆星棋。
“怎么还不敲啊?”
“我手都僵了。”
她们以为别人听不见一样小声抱怨。
陆星棋确实听不见,吟霜上前半步,凑在她耳侧低语了两句。
转述完,吟霜退回了原位。
等到绣球刚传到那个小声抱怨的姑娘手里,陆星棋眉头一挑,鼓声立刻响起。
——咚!
刚想将绣球传出去却由于鼓声响起被下一位拒收的姑娘脸色一僵,瞬间垮住。
陆星棋抬抬下巴:“说吧。”
姑娘拿着绣球,脑子木木的。
在场之人一个令她难以忍受的缺点,那可多了,可她今日若是说了,只怕从今日开始她只会被人记恨,然后被孤立、被仇视……
必须得挑一个不合群的人…广陵最好…
下一刻,一根银针飞来卸掉了她鬓边的一根步摇,掉在地上还叮当作响。
姑娘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仰头看去。
陆星棋哦了一声,说:“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不能思考太长时间,我只给你一息,一息之后,我就要开始收割了。这一次是提醒,我取下的是一支步摇,下一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她忽然像招手一样伸出摊开的手掌:“五。”
“四……”
“三……”
仿佛被催促着,那姑娘也没空想了,闭眼脱口而出:“我最讨厌海棠她总是开口就戳人痛处像是不长脑子一样又坏又蠢!”
“……”
寂静,蔓延在全场。
有人朝她递去钦佩的眼神,有人看她怎么收场。海棠则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巴掌一样震惊地看着她。
不怪她震惊,平日里海棠的确和很多人都不对付,但这个说她又坏又蠢的人却对她十分谄媚讨好。不夸张地说,她说一对方不会说二,她喊东对方不敢喊西。
她以为是个听话的应声虫,结果突然发现对方恨她入骨?
不是,那你平常那么听话干什么啊?谁逼你了?
说完,那姑娘已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眼睛死死盯着脚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
没人给她们算账争辩的机会,鼓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拿着绣球的姑娘避开众人眼神:“我最讨厌的人是芍药,她是我邻居家的姐姐,她被她家里送进了这里之后,她爹娘撺掇我爹娘把我也卖了进来。如果不是她往家里送钱说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多好,我爹娘就不会把我送进来……”
“我最恨的人是绿蕊,我讨厌她总是一副假惺惺关心别人的样子,对谁都良善可亲就是对谁都不良善。”
“我最恨广陵,我们是同一批被卖进藏香院里的,若不是来的路上她要逃跑,我也不会被她连累着被打断腿。”
“我最讨厌蓝雨,她总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饱读诗书的千金小姐落魄到青楼还是一副不与我们同流合污的样子。”
……
一开始还好,等到一个又一个人开始说话,后面的人逐渐开始无所忌惮,她们拿出了彼此从未见过的真实一面,将其化为利刃刺向对方,鲜血横飞。
水浪逐渐褪去,挣扎在困厄生活中的人撕开了伪装,将脆弱和喜恶全部袒露出。
陆星棋看着她们犹如沸腾起来的水一般滚烫烹煮,声声激烈。
站在窗旁看了不止多久的江策眉头微皱,推门朝她走来,吟霜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拦。
“你看,人和人面对面的时候,永远猜不到对面的人戴了多少层面具,也永远测不出隔着多远的真心。”
江策不忍:“过去并非她们可选,都是身不由己,你何苦如此?”
陆星棋玩笑道:“怎么?你心疼了?”
言语间,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不欢而散。
江策敛目:“人人都有不易之处,难言之隐。”
陆星棋侧目,忽然问:“你也有吗?”
江策反问她:“难道你没有?”
陆星棋未加思索:“自然没有。”
“……”江策沉默片刻,“你总有身不由己逢场作戏的时候吧?难道你当真能够时时称心如意?就没有片刻的无奈和阴暗?”
“你问得太多了。”陆星棋看了一眼敞开大门的外面。
江策意识到她仍然对他有所介怀,语气变得柔缓许多:“陆姑娘,见到她们便想起一些往事,一时心有起伏,姑娘恕罪。”
陆星棋转头,视线不疾不徐地上下打量他,半晌,当江策觉得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剥开衣裳落下来而感到不自在时,她倏忽笑了。
浅浅的、意有所指的、暧昧的笑。
“江公子,你打算拿什么同我赔罪?”
不知道为什么,陆星棋放缓的语调都仿佛无端带着钩子,听在耳中,江策耳根开始发红。
有了上次的事情,他如今很轻易地便能领会到陆星棋看似正常话语后的隐晦之意。
“我……”
江策刚开了头,门口就出现了骚动。
“让开让开,府衙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穿着蓝色衙役服的官兵们小跑着开路,两两一排,很快将藏香院团团围住。
很快,压在后面的一个青色官服男子迈过门槛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八字胡的竹竿男子。
老鸨惊呼:“太守大人?!”
陈太守朝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竹竿男立刻道:“大胆刁民,见到朝廷命官还不下跪?”
朝廷,这是根植于百姓内心深处的千斤顶。
老鸨带着姑娘们,纷纷下跪行礼。
而陆星棋以及她的侍卫们却像没看见一样,巍然不动。
陈太守迅速找到了她这个领头羊,质问道:“你为何不跪?”
陆星棋撑起身体,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个揖礼:“草民见过太守大人。”
她做了动作,后面的人齐齐跟上,只是跪下,那是万万不能的。
陈太守颇为危险地眯起眼睛,十分不悦:“本官问你,为何不跪。”
若是打眼看这女子,观她通身矜贵气派和这侍卫,他定然下意识认为这是京城的世家千金,又或者是哪位郡主公主也说不定。
只是昨日荣王来找他时早已说清楚了此人的身份,绝非皇室,亦无大臣之女的可能。
知此前提,再看她便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行礼行的是男子的揖礼,嘴上说着见过大人,实际上面上毫无恭敬之意……简直是不伦不类,不知好歹!
江策凑到她耳边提醒:“本朝百姓见正二品以下官员无需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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