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清脆的响声响起。
白皙纤细的手从棋盘上抽回,朱颜酡的袖口滑下来,遮住那一截脆弱的手腕。
棋盘上黑白相交缠绕,对面却空无一人。陆星棋拿起一枚黑子在手中轻捻,上好的玉石被打磨成完全光滑温润的模样,触手生温。
下棋最易使人沉浸,陆星棋自己同自己厮杀了几个时辰,棋局也不过推进了三成罢了。
下到凝滞处推不下去,陆星棋松手,手里的棋子便掉了回去。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现在什么时辰了?”
沐霜拿起丝帕上前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未时一刻,小姐,宣午膳吗?”
陆星棋阖眸,便意味着同意,沐霜立刻便去传了。
之前在陆府,除了她们四个之外,疏云院还有八个二等侍女,十四个三等侍女,大事小事都有人做,但出门在外,小姐只带上了她们四个和一队明卫、另加一队暗卫,近身的事情不可能吩咐侍卫去做,很多事就落在了她们身上。
独自用膳的时候,陆星棋放松许多。
“这两日家里可有信件送来?”
“有。”沐霜站在一旁给她布菜,“雨长老、戈长老各自送来一封,昨日刚到。另外京城那边也传来了一封。”
陆星棋吃了口藕片:“一会儿拿来我看看。”
沐霜应是。
用完午膳,陆星棋倚坐在窗边,一条腿悬在窗外缓缓摇晃,神色倦倦,像是即将要睡过去一般。
沐霜取了一个薄披风盖在她身上。
陆星棋倏忽抬起团扇遮了遮光:“沐霜,荆泽华上次来府里是什么时候?”
“前日。”
“已经是第二日了啊。”陆星棋缓缓地眨了眨眼,以扇掩嘴打了个哈欠,“你猜,今日还会不会有人登门?”
沐霜茫然:“这我哪里猜得到呀,小姐。”
陆星棋懒懒地杵着团扇,勾勒出纤细腰身。
待到天色将暗,陆星棋将团扇往桌上一掷,细眉轻簇,渲染出几分不耐来。
“一群蠢货,真是不识时务。”
团扇在桌上磕了一下便摔在了地上,其上的海棠花瓣轻颤,粉色丝络被掀翻。
沐霜垂头敛息站在一旁。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陆星棋捋顺了气:“我记得上次你说的那个青楼叫什么来着?”
沐霜眼观鼻鼻观心:“暗香楼。”
“还真是直白。”陆星棋轻哼了声,评价道,“胆大包天的蠢货。”
几盏茶的时间,沐霜小心翼翼地从房里退出来,阖上房门,缓缓地吸了口气,再吐出。
总算松了口气。
沐霜提着灯笼朝卧房走去,进了门,吟霜正在拨弄算盘珠子。
看着沐霜拿起桌上的水匆匆喝下,吟霜手指停住:“怎么了?”
沐霜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往椅子上不客气地坐下:“小姐生气了。”她对原因只字不提,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什么,吟霜也没有问,只是和沐霜有相同的感觉。
小姐平日里就如疏云朗月,高高悬挂在天上,不可攀折,却和煦澈透。
但没有人会觉得她脾气好可欺凌,相反,她每每动怒,身边之人无不心惊。
吟霜因为毒术登上天榜第一破格在十一岁就被送到了陆星棋身边,几乎和她一同长大。
即便是这样的经历,吟霜也很怕陆星棋动怒,更怕陆星棋失望。
沐霜又点了根蜡烛,火光氤氲。
吟霜抿唇:“你今夜要宿在我房中。”
“对啊。”沐霜理直气壮地铺床,“我今天受了惊吓,重温一下当年在无渡和你抱在一起睡觉的日子不行吗?”
吟霜:“……你真无耻。”
-
次日辰时,陆星棋正坐在庭边喂鱼,细小的鱼食撒下去,一个个圆嘟嘟的金鱼脑袋从水里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沐霜脚步轻缓地走过来,通禀:“小姐,锦绣坊与食鼎楼的掌柜求见小姐。”
一条金鱼突然蹿起来,还没等碰到那裙摆,便兀自摔了回去。
陆星棋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又撒了些鱼食下去,仿佛没听到她刚刚说的话。
沐霜无声退下,来到宅门,侍卫行礼:“沐姑娘。”
此时,沐霜面色端肃,微抬下巴:“开门。”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正是两个掌柜。
再见到沐霜,二人都以为铁板钉钉了,露出略带那种生意场上讨好的笑。
“沐姑娘,怎么样?四小姐可有传我们进去?”
他们此次前来还不是空着手的,身后的侍从手中各自捧着一匣,显然是打算送给□□小姐的贵礼。
想起自家小姐的态度,沐霜冷脸:“小姐今日身体抱恙不见客,二位请回吧。”
说完,她转身欲走。
门口二人瞬间慌了:“等等!”
沐霜脚步不停,没给他们说下去的机会。
大门毫不客气地阖上,只剩下门口的两头石狮子镇守。
那男子——食鼎楼的掌柜曹浚叹了口气,甩锅道:“我早就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得早点来早点来,你看,现在这样了吧?”
“呵。”
锦绣坊的掌柜严菱冷笑:“说得好像你很高瞻远瞩一样,还不是在这儿吃闭门羹?“
两人相看两厌,都转头就走,不肯和对方说一句话。
食鼎楼在东街,锦绣坊在东街,如果不是有心联络还真碰不到面。
曹浚回到食鼎楼还在叹气和伙计们抱怨自己吃了个闭门羹的时候,严菱已经风风火火地吩咐西堂的账房们立刻清点铺子最近的营收了。
账房一边搬账本一边问:“掌柜的,新东家这么快就要算我们锦绣坊的账目了?”
“没有,我根本就没见到那位东家的影子。”严菱扶额坐在桌旁。
账房不解:“啊?那我们算账做什么?”
严菱的脸上浮现起壮士断腕的决心:“去负荆请罪、斟茶认错。”
语气坚定,显然是进门前就已经想好了。而今日出门前她还是游刃有余的状态,只是去了趟新东家的宅子,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且还催她:“姐姐,你快点算,我必须赶在老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去找东家,否则就没用了!”
账房闻言,立刻绷紧了弦,将手下的算盘珠子打得哒哒响。
一个时辰后。
沐霜听见下人的传话,惊讶转头:“什么?锦绣坊的掌柜又来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严菱便被请了进去。
下人走在前面,严菱缀在后面打量沿路的布置。
这宅院历来是陆家的产业,这些年都未住过人,直到一个月前才开始修整,走过开阔宽敞的两进院门,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走过曲折游廊,一路来到后院。
满树梨花开得正好,池塘里满是荷花藕叶,水中金鱼缓缓摆尾,悠然娴静。
严菱再次拐过长廊,进了后院的主院。下人在主院门口自然止步,对着院门口的侍女道:“临溪姑娘,小姐的客人到了。”
正在捡落花的侍女闻言,放下手里的箩筐走来:“严掌柜是吧?”
早在一进门,严菱便已经开始观察这院里的下人,听闻新东家招了不少下人进宅,眼观这院里的丫头手脚虽麻利,和沐霜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想必定是新招进来的。
严菱被带路进了屋子,珠帘掀起,只见一位华贵的女子坐在书案后看书,她低着头,严菱只得以一瞥她的眉眼,便被撷了心神。
真真是明艳光华,叫人不敢直视。
严菱连忙低下头行礼,唯恐冒犯:“属下西堂明线锦绣坊严菱,拜见小姐,小姐万安。”
陆星棋的视线从书上挪至面前的人身上,声音和缓:“原来是严掌柜,敢问严掌柜找我有何贵干?”
严菱强行忍下后颈出的冷汗,当机立断跪下,语气坚定:“属下疏忽,未能在小姐抵达江州的第一日前来拜见,今日特地前来告罪。属下愿将西堂明线以锦绣坊为首的所有铺子的所有营收与账本悉数呈上,请小姐恕罪。”
正常来说,陆家名下所有的商铺都要上供六成营收,余下的四成才能留下作为运转资金,但那是当店铺直接隶属于陆家的情况下。
若是陆家下令让具体的某一人接手了该商脉,那便要将五成营收交予东家,剩下的五成自己留下。
规矩虽然如此,历代商脉掌柜用各种手段蒙骗新东家的行径层出不穷,很难有人愿意真正地不昧下银钱去按规矩做。
但凡沾上了商这一字,切开全是黑的。
陆星棋手中握着书卷,闻言也是淡淡:“哦?严掌柜真是大手笔,这种割肉行径也舍得?”
她说愿意将所有营收给陆星棋,意味着那一部分交给陆家的账就要她自己想办法填上,就算她这些年隐瞒不少,这一铲子下去也能将她挖个干净。
此举,不亚于壮士断腕,壁虎断尾。
严菱垂首苦笑,她想拿出诚意弥补过失,自然免不了割肉。只不过在来之前她想的是给出六成,这已经是难得了。
原本以为自己能勉强度过这关的,但当真见了陆星棋时,严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不是一位心软的主,自己有错在先,恐怕难以令她满意。于是在开口时,她抖唇舍弃了全部利益。
“承蒙小姐不弃,愿意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属下自然珍惜。”说着,严菱的心定了定,将手中捧着的匣子举起,“此为西堂所有店铺的账本,望小姐笑纳。”
态度之恳切令沐霜为之侧目,此人如此敏锐,几乎将自己从悬崖峭壁边上救了出来,真是不简单。
陆星棋的食指敲了敲书卷的卷页,侧目看了一眼沐霜的方向,她立刻会意,放下扇子上前接过箱匣。
“严掌柜的诚意小姐已见到了,还请掌柜先回铺子休憩,等过几日小姐得空自会去见严掌柜。”
严菱默了一息,眼见新东家不做声,便知这沐霜的话便是新东家的意思了。她再次伏首:“属下领命。”
几乎在她行礼的同时,沐霜便向后退避了半步,使得严菱所拜的方向完全是陆星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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