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大狱,秦良玉是第一次来。
门刚打开,一股难闻的霉臭味伴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秦良玉眉头紧皱,跟着狱卒沿石阶一级一级往下走。
越往下味道越重,光线也越来越暗。
秦良玉忍不住拿手捂住口鼻,其他人却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往下走了约莫十几个台阶,终于踩在了平地上,却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人并排通行的窄道。
窄道更暗,只靠墙上几个昏暗的油灯照着。
油灯隔很远才有一盏,光线快消失时,又隐约能看到另一盏,光线便越来越强。
如此反复。
越往里面走,窄道也越低。
刚下台阶,上方距离秦良玉头顶仍有一个拳头高低。
走了一段距离后,秦良玉慢慢得需要躬着腰,低着头才能前行。
窄道里安静又压抑,只能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墙上偶尔炸出的火花声。
往里看去,明暗交错,秦良玉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光线稍微亮了些,也能听到其他的声音。
却是不同的哀嚎声、锁链相撞声,以及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秦良玉咬紧了牙。
“这间牢房是这里最干净的,委屈秦小姐待上几天。”狱卒打开一个牢房的门,转身对秦良玉赔笑道。
再往里面走,不仅更脏更乱,也更低,正常人需得半蹲着一点一点往里面挪。
整个狱牢最高的地方,是刑讯室。
却也是狱中犯人最害怕的地方。
秦良玉弯腰走了进去,好在牢房里的层高要高些。
没那么窒息。
秦良玉几个深呼吸,却被牢房里的霉臭味呛到了,手下意识扶住牢房木栏,木栏上发霉发黑,触手黏腻。
秦良玉立马缩回了手,手心却已粘上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秦良玉赶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忍着嫌恶,扔了手帕,寻了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脱了外衫,坐上去。
家里人也不知何时能把她救出去。
刚进来,秦良玉便已快忍受不住了。
秦良玉观察着四周,透着木栏缝能清楚地看到周遭的一切。
有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个人,有的是两个人,也有三五个人、十个人的。
但不管哪个牢房里关着的人,都毫无生气地靠在墙上,或瘫在地上,浑身透着一股死气,也不知道都被关了多久。
“吃饭了,吃饭了。”
没过多久,狱卒拎了个木桶,敲打着木栏,高声喊道。
原本形如槁木的人,像是被注入了一点生机,慢慢苏醒过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个碗,爬到木栏旁,透着木栏缝把碗递出去。
狱卒用木瓢舀起一勺稀饭,倒进每人的碗里。
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端着坐回原处,沿着碗边一点一点地喝着。
巴掌大的小碗,好像也只是极其清淡的白粥,却像捧着珍宝一般。
狱卒慢慢走到秦良玉的旁边。
秦良玉这才看清桶里的饭。
哪里是什么白粥,不知是什么刷锅水,飘着几个菜叶,闻起来有些酸酸的,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秦小姐,吃饭了。”狱卒却打开牢门,拎了一个饭盒递给秦良玉,“这是胡大人特意给秦小姐准备的。”
秦良玉接过饭盒,打开看,里面放了一碗米饭,一盘烧鹅,一盘青菜,还有一碗汤,饭盒最下面放了一大碗清水。
秦良玉也不管饭菜如何,立马用清水洗了洗手,手上的脏污终于洗干净了。
秦良玉松了一口气,却看到狱卒盯着饭盒里的菜,不住地咽口水。
“给你们吃吧,我不饿。”秦良玉合上饭盒,递给狱卒。
“不不不,这是胡大人特意吩咐给秦小姐准备的。”狱卒连连摆手。
“我不饿,放着坏了也是可惜。”秦良玉道。
来县衙前,她特意去酒楼多吃了很多不易消化的饭菜,至少能挨上个三日。
牢狱不比其他地方,吃的东西她可不敢随意入口。
尤其她得罪的还是从京都来的人,**表都畏惧,如果他想在牢里给她下点药,可谓轻而易举。
狱卒挣扎了一番,最后接过了饭盒,道:“多谢秦姑娘。”
不怪他馋,他们这些看管犯人的,吃得也仅比犯人好上一点儿,却也多是粗食,寡淡得很,少有荤腥,只那烧鹅他半年也吃不上一次。
狱卒们离开后,牢里其他吃完的没吃完的,都小心地打量这个刚进来的人。
她的饭菜不仅和他们不一样,狱卒的态度更是不同。
穿得这么华贵,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落了难。
不过这个地方,不管多尊贵的人,关上一段时间,都一样。
三年前,这间牢里也来了一个贵人。
刚开始狱卒对他也极为客气,牢房里甚至重新打扫,安排了床褥被子,一应洗漱用具,每日三餐也是单独装在饭盒里。
后来没过多久,却没人再管他了。
如今那人已变得和他们一样,脏乱、枯瘦。
这位小姐也不知能撑多久。
秦良玉竟从这些人眼里看到了同情、期待和幸灾乐祸?
“你们看我做什么?”秦良玉站起身,望向隔壁的牢房,问。
隔壁牢房的人却如同耗子见了猫般,立马缩回了头,低着头继续喝碗里的粥。
“你们都是因为什么进来的?”秦良玉又问。
牢房里却更安静了,连吃饭的吞咽声也消失了。
秦良玉又问了几句,牢房里除了她的回音,无人理会她。
秦良玉只好放弃,坐回了原处。
不知坐了多久,秦良玉觉得双腿有些发麻,站起身,头顶猛得撞到了狱顶。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狱中,尤为响亮。
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无人关注到她。
秦良玉揉了揉头,头顶直接凸起一个包。
这点痛不算什么,可秦良玉却莫名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家里人也不知何时能把她救出去。
牢狱门刚打开时,她便有些后悔。
不该冲动打人,更不该意气用事,因不想连累家里人,主动来衙门认罪。
可最后她还是得依仗家里人。
秦良玉擦了擦眼泪,坐下后脸埋在膝上,哭得更凶了,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丢人。
不知不觉,秦良玉睡着了。
另一边牢房里的人,突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小心地爬到木栏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点点打量秦良玉。
秦良玉不安地动了动,慢慢抬起头,环顾四周,除了几处零星的火光,一片漆黑。
秦良玉却也不敢再睡。
这里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狱卒又来放饭了。
依旧是浊水上飘着几片菜叶,不过每人却多了一小块干饼。
这次狱卒却没有给秦良玉带饭盒,反而打开了牢门,赔笑着道:
“秦小姐,您家人来接您了。”
秦良玉站起身,却不像之前一样猛然起来,小心翼翼地先直起腰,再抬起头,可脖子依旧微微向前倾着,无法完全支起来。
秦良玉现在也不太在意这些,她只想快些离开。
回去的路好像总是比来时的短。
没走多久,秦良玉便看到了那十几级台阶,台阶上是敞开的牢门,门外一片光亮。
秦良玉躬着腰,加快了脚步,走到台阶下,一步踩三个台阶,很快便走到了光里。
秦良玉微眯着眼,抬手遮在眼前,等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后,才缓缓睁开。
远处的天空一片橘黄,虽然狱墙挡住了太阳,她却知道,此时太阳刚好露出地平线。
以往这时候,她正在和她的兄长们习武,直到太阳升至半空,才会结束一天的晨练。
“阿玉!”秦良斯依旧穿着昨日的衣服,刚一看到秦良玉,便立马跑上前,一把抱住,道:
“有没有受委屈?”
说着松开秦良玉,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
秦良玉的眼睛红红的,外衫也不见了。
“没有。狱卒对我客客气气的,只是里面味道太呛了,有些熏眼睛。牢房里也很脏,我就把外衫脱了铺在地上坐。”
秦良玉扯起一抹笑,声音微哑。
“那就好那就好。”秦良斯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依旧没舒开,又摸了摸秦良玉的脸,温声道: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嗯!”秦良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我们回家啦。”秦良斯牵着秦良玉的手,转身往狱外走去。
今日恰好大公子也出狱,她随马周才能一起到牢狱外。
其他人全等在了县衙门口。
牢狱设在县衙的西南角,从狱中出来要走上很远的距离,才能到县衙外。
“大哥、二哥呢?”秦良玉问。
竟然只有阿姐来接她!
“他们还在胡大人府上,让我先来接你回家。”秦良斯道。
秦良玉的罪名可大可小,只看他们愿意出多少赎银。
秦家不在乎钱,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多少都愿意。
大明的官员虽贪得众所周知,但数额也不会太大,尤其是忠州这个小地方。
原本昨日下午,秦良玉便能从狱中出来。
但他们担心出狱后,孙良卿又会来找麻烦,便一道把孙良卿解决了。
现在孙良卿已在回京都的路上,他们才放心把秦良玉从狱中接出来。
梅花在县衙门口张望着,看到秦良玉,立马跑上前去,上下打量:
“小姐,没人欺负您吧?”
“下次说什么我们也得跟着,再也不让您和大小姐单独出去了。”沥泉立马把披风小心地给秦良玉披上。
“这是厨房刚出锅的茯苓糕,小姐先吃点垫一垫,早饭已经备好了,到家立马就能吃。”
绿沉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放了一盘糕点,糕点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绿沉夹起一块,放到秦良玉的嘴边。
秦良玉一口咬了大半,三两下嚼完了咽下,刚觉得有些噎,一杯豆浆已递到了嘴边。
卢叶不像其他三人,只默默地望着秦良玉,却早已红了眼。
秦良玉喝了一大口,抬手捏了捏卢叶的脸,笑着道:
“我这不是没事嘛,不要担心啦,笑一个。”
卢叶只觉得眼前越发模糊了,忙扭过头去。
她们虽是秦良玉身边的侍女,秦良玉却从未把她们当下人看。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随着秦良玉一起读书习武。
四人各有所长,如今已是秦良玉的左膀右臂。
平日里四人从未同时离开秦良玉的身边过,只昨日被秦良玉骗离了,结果她便出了事。
以后秦良玉再想单独出去,恐怕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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